幾天前,我做了一個音頻,題目叫《苦感的麻木:很多問題的深層根源》。這個音頻說的是,在我們的文化中好像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東西,就是對於苦感的麻木與遲鈍。好像吃苦就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這樣就很容易理解我們為什麼對苦難容易健忘甚至懷戀了。
在回復的評論中,有網友寫了這樣一段話:有一個西西弗斯的希臘神話,就是這個人往山上推石頭,快到山頂了,石頭就滑下來,然後他就再次推石頭,永遠是這樣,快到山頂就滑下來。也許我們的受苦文化和這個神話有點聯繫吧。也許註定有一部分人就是這樣的生活模式。是不是窮怕了?無解。
西西弗斯,是啊,這個詞跳入我的眼帘。對,這是一個很值得琢磨的事情。西西弗斯,我們幾乎每個人都知道。但怎麼理解這個神話人物給我們的啟示?特別是在今天我們面臨著種種重大問題,其中一些問題需要我們從文化甚至從人性的角度重新思考的時候。
西西弗斯的故事大家基本都知道:西西弗斯是希臘神話中的人物,是科林斯的建立者和國王。他甚至一度綁架了死神,讓世間沒有了死亡。最後,西西弗斯觸犯了眾神,諸神為了懲罰西西弗斯,便要求他把一塊巨石推上山頂。由於那巨石太重了,每每未上山頂就又滾下山去,前功盡棄。於是他就不斷重複、永無止境地做這件事——諸神認為再也沒有比進行這種無效無望的勞動更為嚴厲的懲罰了。西西弗斯的生命就在這樣一種無效又無望的勞作當中慢慢消耗殆盡。
故事很簡單,問題是如何來理解。
首先的一點,是如何理解懲罰,什麼是最重的懲罰。西西弗斯冒犯了眾神,他由此遭受的也是一種最嚴厲的懲罰。這種懲罰是什麼呢?就是讓你重複做一件永遠也不能成功,而且是時時刻刻都能讓你體會到一種徒勞感的事情。西西弗斯推大石,好不容易把石頭推近了山頂,石頭卻自己骨碌骨碌滾了下去,一切重歸為零,最後一刻,功虧一簣,所有的心血付之東流。在懲罰的施加者看來,是一件讓人崩潰的、甚至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更有人敏銳地指出,這不僅僅是推石頭這種體力的懲罰,而且是你要沒完沒了地做這種徒勞的事情的觀念性的懲罰。換言之,這是一種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折磨,給人造成的是一種從肉體到精神被淘空的感覺。
接著的問題是,意識到的荒謬與沒有意識到的荒謬,兩者的意義有什麼差別?日復一日地重複勞而無功的事情,而這種重複又必須重複,這無疑是一種荒謬。西西弗斯每天面對的就是這樣的一種荒謬。但是,要注意,西西弗斯是在明白這是荒謬的情況下來面對這種荒謬,也就是說,這是一種對荒謬的情形的面對。但是,在現實的世界中,又有多少人是在對事情的荒謬性毫無察覺地生活在荒謬之中。或者說,這種荒謬本身就是生活,荒謬本身就是生命。在這樣的時候,荒謬已經不成其為問題,因為將其作為問題來對待是毫無意義的。
問題是,這兩種情形哪一種更具有悲劇性呢?
再接著的問題是,我們需要來探尋無價值中的價值,無意義中的意義。人們經常談論價值,也經常談論意義。但很少有人去想,哪些是真正的價值,真正的意義;哪些是價值和意義僅僅是因為人們需要它,而不得不從無價值和無意義中硬摳出來的?具體到西西弗斯的故事裡,他是如何來尋找無價值中的價值,無意義中的意義?但無論如何,這些價值和意義可能既是虛幻的,又是真實的。究其實質是虛幻的,論其作用是真事的。
所以,正如加繆所揭示的,西西弗是荒誕英雄。既出於他的激情,也出於他的困苦。他對諸神的蔑視,對死亡的憎恨,對生命的熱愛,使他吃盡苦頭,苦得無法形容,因此竭盡全身解數卻落個一事無成。我再加一句,這是一個超越了成敗的英雄。
然而,這是加繆式的解讀。但作為阿Q同鄉的我們,不禁要問,這和阿Q精神的共同點、區別點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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