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魚辰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北方人民的生活,蕭紅用一部《生死場》寫盡其中艱辛,每個努力活著的生命,卑微,愚昧,卻都應該被尊重。
胡風評價說:「小說寫出了愚夫愚婦從被壓迫到站起來,道盡其生活的悲歡苦惱。」
魯迅說:「北方人民對於生的堅強,對於死的掙扎,卻往往已經力透紙背。」
而當我俠義地僅僅站在女性的角度看《生死場》,只看到一個悲哀的結果:對於女人而言,她們的一生,沒有最慘,只有更慘。
從三次改嫁的王婆到未婚先孕的金枝,從懷孕難產的五姑姐姐到常年癱瘓的月英……這個北方小鎮的女人,她們被打罵,被壓迫,被馴服,被踐踏,就連出家為尼,尼姑庵也空了。
無來路,亦無歸途。
年輕時候的王婆,是個烈性果決的女子。嫁的第一個男人經常家暴,打女人,打孩子。王婆便帶著兩個孩子離開,跟了一個姓馮的男人。
之後,姓馮的男人死了。王婆便丟下孩子,嫁給了如今的男人趙三,這是她的第三個男人。
為什麼說她烈性呢?
在地主漲租後,趙三和一幫大老爺們一起組織了「鐮刀會」,想通過暴力反抗地主。當王婆得知這消息時,她沒有像別的女人那樣擔心受怕,戰戰兢兢。而是果斷拿出一把洋槍交給趙三,教會趙三裝火藥,上炮子。
這讓趙三對於她的女人生出了敬重。
可就是這樣一個有膽量有思想的女子,卻在兒子被殺後,選擇了服毒自殺。
那個年代的農民,地是地主的,錢是當官的。對於底層人民,活不下去了就只得上山當土匪。王婆的兒子便是如此。可不幸的是,他被官項抓住槍斃了。
王婆服毒了,這件事全村人都知道。可沒有一個人為她請大夫,包括她的丈夫。
趙三在做什麼呢?為她買棺材,在亂墳崗上尋位置(亂墳崗是地主施捨給貧苦農民死後的住宅)。等棺材買回來了,坑也挖好了,王婆卻還有一絲氣息不斷絕。她突然口吐黑血,站了起來,人們說她是死屍還魂。
趙三一扁擔打在王婆的腰間,王婆嘴角動了起來,血從口腔直噴,直射在趙三身上。
最後,王婆還是沒有死。她只是性情更惡劣了,每天不在幹活洗衣,只每夜都喝酒,喝得醉瘋瘋的,滿院,滿屋,滿村子跑……
這個村子裡的人,她們每天種地,買菜,養牲口,都只有一個目的,吃飽穿暖。而王婆呢,一趟鬼門關走過後,好像忘了自己為什麼活著,只剩下麻木,孤獨,得過且過……
王婆的慘在於:想死,卻死不了。
十七歲的金枝,天真,單純。可就是這樣一個女孩,被一個僅僅見過三次的男人騙了清白,懷了孩子。
自從與男人相遇後,她無時無刻不在等著男人的口笛聲,在菜圃裡摘西紅柿時,在等。在家中與母親一起勞作時,也在等。
可男人見到她的第一面,不是關心問候,而是直接拉進高粱地,上手上嘴,只是「幹」。
就在孩子生產的前一夜,男人還在「幹」。對於男人而言,女人就只是他發洩的工具,不是活生生有血有肉,會痛會哭的生命。
金枝在人們的閒言碎語中,嫁給了男人,才四個月就生下了小金枝。在一次夫妻吵架中,男人一怒之下就把一個月不到的孩子摔死了。
十年後,男人也死了。27歲的金枝和寡婦母親一起生活。因為日本人的侵佔,她們沒地可種,沒牲口可養,沒飯可吃。
金枝進城了。在城裡,她和一群女人為不同的男人縫補衣物。二角,五角,一元,兩元,存夠了錢就回到家鄉,這是金枝夢想。
可有一次,金枝為著錢,為著生活,跟著一個獨生漢去他的房舍縫衣服。卻被男人鎖在房裡糟蹋了,她無助地嘶吼著,卻無法逃走。完事後,只能拿著那人施捨的一元錢離開。
回到家鄉時,母親只看到了手中的票子,只一個勁兒催她趕緊回城裡,全然不顧女兒遭遇了什麼。
金枝說:「從前恨男人,現在恨日本人,不,我恨中國人呢!除外我什麼也不恨。」
年輕時候,男人對她又打又罵,毀了她的一生;日本人打來後,金枝每天躲著日本人,怕被抓被糟蹋被殺害;最後,逃脫了日本人的毒害,不曾想卻毀在了中國人自己的手裡。
金枝是絕望的,她跑到尼姑庵,想出家,以此了卻紅塵。一回頭才發現,尼姑庵早已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
金枝的慘在於:想出家,卻無處可去。
月英,曾是打魚村最美的女人,生來就有一雙多情的眼睛,她待人溫和,和她聊天說話無不讓人感到愉快和溫暖。
就是這樣一個女子,嫁了人,結了婚。一切的美好全都消失了。每天從他們家都會傳來慘烈悽苦的哭聲,漸漸哭聲也消失了,只剩下哼哼聲。
月英患上了癱病,剛開始她丈夫為她請神,燒香。可漸漸地,病越發嚴重,丈夫認為自己盡到了責任,便不再管她了。
開始任由月英自生自滅,不再給她被子,只在月英四周圍上磚塊。她整個吃喝拉撒都在磚塊裡。
村裡的婦人來看月英時,才發現她的下身早已被排洩物淹沒,臀部早已腐爛,生出了小小的蛆蟲,月英的身體早已變成小蟲的洞穴。
白色翻綠的眼睛,骨骼的身軀,燒焦般的頭髮,月英像鬼一般,孤獨而絕望,她甚至希望被活埋,也不願忍受這樣的苦痛。
不知道月英的悲劇在於貧窮本身,還是丈夫的不負責,還是病痛本身,亦或是愚昧,也許全都有。
她終是死了,是解脫,亦是一種幸福。
月英的慘在於:與蛆為伍,恍若鬼魂,生不如死。
也許你以為三次改嫁,服毒自殺的王婆慘,未婚先孕的金枝也慘,還有生不如死的月英。但蕭紅筆下的悲劇女人,還有很多很多,她們的人生更慘。
五姑姑的姐姐在生產時,因為沒能及時給丈夫送去靴子。丈夫怒氣衝衝,用手撕開幔帳,抄起長菸袋就投向生產的妻子,一盆冷水向著帳子拋去。
大著肚子的女人,滿身冷水混著血水,生下了孩子。可孩子一落地便死了。
生孩子,在女人眼裡,就是一種刑罰,生死未知。
懷孕亦然,在日本人侵佔村莊時,村裡懷孕的女人被日本人抓去,直接開膛破肚,鮮活的生命硬生生被扼殺。
……
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中國,人生存之艱難,女人生存之艱難,可見一般。
如今,時間跨越整整一百年,二十一世紀的中國,女性早已經濟獨立,思想獨立,婚姻自由,走出了一條別樣的康莊大道。
可女性的另一種「弱」,卻仍舊存在著。
年薪200萬的杭州女高管,被散打老公家暴10年;女子懷孕後,被丈夫強制發生關係後流產;女大學生一畢業就走向婚姻,婚後多年卻只能伸手問丈夫要錢,家庭地位極其低下……
100年前女性的悲劇,在今天,仍然以另一種方式悄然存在著,這只是一種「換湯不換藥」的療愈。
100年前只存在於底層女性的悲劇,在今天某個城市某個未知的角落,仍然上演著這樣「恨鐵不成鋼」的麻木人生。
可就絕大多數人而言,一切都在變得越來越好。作為女性,無論是家庭主婦,還是職場高管,亦或是大齡剩女……只要遵從本心,其心安定,無論是一粥一飯,還是一茶一酒,不負自己便足矣。
平等的,快樂的,自由的,按照自己的意願去過好這一生,因為你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