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劉宇昆,美國華裔科幻作家,1976年出生於蘭州,11歲移居美國。曾憑藉短篇小說《手中紙,心中愛》獲得世界幻想文學大獎「星雲獎」和「雨果獎」,也是《三體》第一、三部的譯者。在國內出版的作品有《思維的形狀》《殺敵算法》等。
因為小學五年級就去了美國,劉宇昆現在的中文說得並不利索,雖是母語,反而像門新學的外語。但他極少中英文混雜。「我的中文寫作現在仍是小學五年級的水平,但在理解和鑑賞中文方面,還是不錯的。」
在美國,劉宇昆是軟體工程師、律師,業餘寫英文科幻小說。他的作品獲得過「星雲獎」和「雨果獎」,在科幻文學界,這兩個獎項的地位不亞於科學界的諾貝爾和電影界的奧斯卡。但劉宇昆為國人所熟知,卻是因為他的翻譯——把國內科幻作家劉慈欣的《三體》第一部引介到國外。這是中國第一部被譯成英文的長篇科幻小說,也讓西方第一次對中國科幻界刮目相看。
「喜歡西方的開放,也喜歡東方的親情」
劉慈欣曾評價劉宇昆的作品是「科學幻想和中華文化的完美融合」,畢竟,他的身上交融著中西兩種文化和思維,「在中國、美國分別生活的經歷,讓我比較擅長從多個角度來看待一件事情。我喜歡西方文化的開放、理性、自由,也喜歡中國文化的親情、溫暖、歷史繼承。」
孩提時的劉宇昆,在蘭州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父母則在美國讀書學習。自小,劉宇昆就顯示出了對故事的喜愛和天賦,經常是「自己編故事,然後配上插圖,給爺爺奶奶看」。他至今記得自己構想的火箭飛機,可以依靠巨大彈簧的力量,沿著拋物線軌跡從蘭州彈跳著飛向北京。「那時也沒有要當科學家的夢想,就只能說自己從小還算是有想像力吧」,劉宇昆謙虛地說道。
被父母接到美國後,小小年紀的劉宇昆體味到了生活的苦悶,「語言不通,很想家,想回爺爺奶奶那兒去」。為了排遣異國他鄉的孤獨感,他開始與書籍為伴。回想起來,他認為這對自己的寫作很有幫助,「要想成為一個好作者需要海量閱讀,直到能夠無意識地復現優秀的寫作模式,類似於『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
1997年,劉宇昆考入哈佛大學,基於對寫作的熱愛,他選擇了英美文學專業。同時,他還選修了自己擅長的計算機類課程,因為「可以構建虛擬機,運行出一個真實的世界,最終解決實際的難題」。
在學校裡,劉宇昆模仿馬爾克斯的風格寫了一個故事,發表在校內刊物《哈佛主張》上,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真正發表作品。
從哈佛大學畢業後,劉宇昆依靠計算機特長成為一名軟體工程師,寫作則是在業餘時間進行。「沒有多少人能夠真正成為職業作家,在美國,大部分作家還是先得有一份穩定的工作,然後在業餘時間寫東西,否則很難養家。」
軟體工程師的壓力很大,終日埋頭寫程序,難有自己的時間。工作了一段日子後,劉宇昆覺得這樣下去沒意思,於是又上了哈佛法學院,並成了一名專攻高科技專利案件的訴訟顧問,「就是在涉及高科技知識的案件裡,我被僱來為律師和法官解釋那些計算機、程序方面的專業知識,所以我做的工作既和法律有關,也與編程序有關」。這份工作讓他有了更多的時間繼續他所熱愛的小說創作。
文學、計算機、法律等生命中經歷過的元素,為劉宇昆此後的作品添了幾許更為豐富的色彩。
「日常生活中的東西對我更有影響力」
2009年4月,國內雜誌《科幻世界》刊登了劉宇昆的兩篇文章:《愛的算法》《單比特錯誤》,這是他的作品首次在國內發表。其中,《愛的算法》講述一位失去孩子、有嚴重抑鬱症的年輕母親,情感無所寄託,把玩具娃娃當作自己的孩子。劉宇昆說,正是對計算機算法的思考,讓他寫出了這部小說。「我編過很多程序,有時總是忍不住想,人類的情感與愛,是否也不過是大腦黑盒裡的算法而已?」
科幻作家陳楸帆評價劉宇昆:「總能用細膩文字觸動我們內心深處的柔軟,為作品賦予宗教般悲憫的光芒。」他雖然一直接受西方教育,本人又擅長計算機,但並不喜歡把筆墨花費在冷硬的技術上。在他的作品裡,對情感和人性的探討一定凌駕在科幻內核之上。「因為科幻小說最後還是小說,小說講來講去總是要講人的故事,所以人性還是很重要的。說白了,所謂科幻小說,不過是用科幻這種方法來探討人性,科幻不過是一種比喻。」
劉宇昆的代表作《手中紙,心中愛》最能體現他「人性大於科幻」的創作理念。故事講了一個美國二代移民與母親的文化衝突:母親是一位從香港嫁到美國的傳統女性,有一門很奇幻的手藝——摺紙,凡是疊出的小動物都能活蹦亂跳,她也藉此和兒子溝通感情。可兒子漸漸叛逆起來,東西方文化的差異更使得母子之間漸行漸遠。後來,母親孤獨地去世,給兒子留下一封信,令兒子陷入悔恨與羞愧中,並真正理解了中國人深沉的愛。小說發表後,劉宇昆收到了許多美國年輕華裔讀者的反饋,說「在這個故事中找到了自己」。
2014年11月,劉宇昆與劉慈欣(左)在北京參加第五屆「全球華語科幻星雲獎」。
正是這種隱藏在科幻世界背後的情感元素,打動了科幻迷們。2012年,《手中紙,心中愛》捧回「星雲獎」和「雨果獎」,讓劉宇昆成為第一位出生在中國的世界科幻小說雙料獎得主。
與許多科幻作家動輒憧憬外星文明不同,劉宇昆更願意接地氣,「喜歡探討看得見、摸得著的科技對人類社會的影響。」
劉宇昆以氣候變化舉例:「現在很多美國人都在想這個問題,因為在加州附近,乾旱已經持續了10多年,對農業是一個很大的打擊,長期下去,對美國經濟和生活的影響肯定是很大的。這就是美國的憂慮,就像中國人焦慮霧霾一樣。」
他也會關注當下火熱的人工智慧:「最可怕的就是人工智慧。如果說它比人類更聰明,那人類就沒什麼用處了,地球會變成機器人的世界。當然,人工智慧最終並不一定比人類聰明,但只要聰明到一個程度,就可以替代人做很多工作,我們也會有各種各樣的問題,最明顯的是就業……」
女兒出生後,劉宇昆更不願意去琢磨那種幾百年後的事情,「我比較實惠一點,孩子小,我天天想來想去的就是她們怎麼長大,怎麼保護她們,所以日常生活中的東西對我來說更加有影響力」。每天早上,他都會為孩子做早飯,上班時間專注於本職工作,下班後陪孩子們玩捉迷藏、抓鬼,寫作時間則放在從郊區家中到單位的通勤火車上。在搖搖晃晃的旅途中,劉宇昆完成了自己寫作生涯裡大部分的短篇小說。
好的科幻小說必須「軟硬兼施」
在自己的創作之外,劉宇昆用「翻譯」來溝通中西科幻。目前,他正在進行著《三體》第三部的翻譯工作。「劉慈欣是中國知名度最高的科幻小說家,他的《三體》是一本大尺度的幻想小說。比如,他構造了一個高度發展的外星文明,發明了一臺超級計算機,還做了很多對基礎物理學的有趣猜測。他提出了宏大的問題,並且嘗試去回答這些問題。他認真描寫了科幻中的『科』,還描寫了不少技術細節,很多對科學、工程感興趣的中國粉絲非常喜歡這個。而對外國讀者來說,《三體》是中國本土原汁原味的小說,西方科幻裡沒有這種味道。」
之前,劉宇昆已經將陳楸帆、夏笳等國內作家的科幻小說翻譯成英文,並發表在歐美主流科幻媒體上。日本作家立原透耶曾說:「在世界範圍,我們不如中國科幻有影響力,這是因為我們沒有劉宇昆。」
把西方作品介紹給中國,這個工作從清末持續至今。把中國當代作品介紹給西方,卻始終不多見,更不要說是與大眾較遠的科幻作品了。劉宇昆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選擇翻譯作品的標準很簡單,「首先是自己喜歡的,因為翻譯這種事情太累,自己都看不下去怎麼翻譯。此外,如果國內科幻小說裡表達的情感或視角,在英美作品中看不到,對這些作品的翻譯會更加有意義。」
在劉宇昆看來,最好的科幻小說要有一種力量,「能夠促使我們重新審視現有的世界」,所以,這種小說必須是「軟硬兼施」的,既有科學的嚴謹,也有內在流露的情感。
當前,國內科幻作品市場雖有《三體》等備受好評的作品,但依然難掩科幻文學小眾、創作者稀少的窘境。劉宇昆對《環球人物》記者說:「美國科幻文學市場既有多樣的平臺,也有不同的文體和素材,可以寫得很硬或很軟,也可以探討社會的各種問題,中國則比較單一一些。畢竟,科幻在中國的歷史不是很長,從上世紀90年代以後才開始發展起來,但從現在來看,我對國內科幻文學的創作是很樂觀的。」
對劉宇昆而言,無論西方還是中國,科幻文學的意義在於:「讓你能夠把人類作為整體來想像,怎麼樣處理現實問題,怎麼樣處理人類終極問題。」
作者:《環球人物》記者 盧楚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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