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是一個有道家風範人,他曾寫過一個「活莊子」。其實,汪曾祺恰恰更是一個活莊子,他一生所求,不過是逍遙遊。
逍遙隨性,遊戲人間。這就是汪曾祺。
汪曾祺活法極為入世,但他的精神狀態,或者說,表現在別人眼中的精神狀態,卻非常出世,也可以叫作脫俗。
他首先是一個俗人,然後是一個大俗到脫俗的人。
吃喝玩樂,他無一不愛。你說這俗不俗?
擱在任何其他一個普通人身上,肯定會說俗。
但是汪曾祺卻能脫俗。
這就得益於他的精神狀態。
他天性就有「逍遙遊」的基因,或者說,其實我們每個人青少年時期都有「逍遙遊」的基因,但是,隨著成長,我們都慢慢自我閹割或被閹割掉了。
汪曾祺沒有。
因為他有一個好父親。
如果你看過《多年父子成兄弟》和《我的父親》這兩篇文章,我想你很難不羨慕,在民國時期,他居然有那麼開明的一個父親。即便是現代,很多受過現代教育的家庭,也很少能做到汪曾祺的父親那樣,跟兒子稱兄道弟,一起抽菸,幫忙早戀。
在眾多家庭還在封建家庭倫理禁錮的背景下,汪曾祺的父親不僅給了他相對溫飽的生活狀態,更給了他絕對的精神自由。這是他一輩子最大的財富。
汪曾祺的少年時代,沒有喪失自己的天性,完美保存了自己的「道」。
然後是汪曾祺的青年時代。
我們再次發現,汪曾祺真是一個受上天眷顧的人。他不僅遇見了那個年代最好的幾個文學界的老師之N,更都得到了他們的喜愛,尤其是沈從文,更是把汪曾祺當成關門弟子。
汪曾祺的文風,受到了沈從文很深的影響。比如,汪曾祺在《我的老師沈從文》這篇文章中寫沈從文——他熱愛的不是物,而是人,他對一件工藝品的孩子氣的天真激情,使人感動。
其實,我們現在看汪曾祺,不也是這樣嗎?
汪曾祺的散文裡,對那些草木、動物發自內心的熱愛,純澈如孩子般的天真,恰恰是於沈從文的一脈相承。
這種天真與熱愛,都會讓人感動。
人到青年,依然能保持孩子般的天真,依然有「逍遙遊」的心態,不得不說,汪曾祺太幸運了。
其次,汪曾祺是個大俗而大雅的雅痞。
汪曾祺的雅,很多人都寫過,很多人都說過,尤其是非常喜歡用「最後一個士大夫」來定義他。
士大夫嘛,風花雪月,詩酒風流。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其實不是,在我看來,汪曾祺從來都不像士大夫。
古代大多數所謂的士大夫形象,都是端莊的——又端又裝——反正不像正常人,反正離人民群眾十萬八千裡遠。
而汪曾祺,特別真,特別直,特別俗,所以,他特別接地氣,特別受人民群眾歡迎。
汪曾祺是個雅痞。
雅,是腹有詩書氣自華養成的。
痞,是本性,天生的。
他不樂意當什麼文學大師。 他喜歡自己琢磨吃的,經常罵街,小時候跟自己爹沒大沒小,當爹當爺了又允許兒孫跟自己沒大沒小。
雅痞是最自在的狀態。 有雅無痞,讓人敬而遠之,甚至略顯矯情。
有痞無雅,那是輕浮放浪,不過混混流氓。
把大師都包裝成或想像成無欲無求不悲不喜的世外高人形象挺沒勁的。
汪曾祺的煙火氣紅塵味才是他最可愛之處。
雅,很多人能做到形似,畢竟現在有那麼多諸如《做個優雅的女子》之類的「暢銷書」手把手教你怎麼優雅。
但汪曾祺的雅,是具有極高的文學天分,再加上同樣具有極高的文學造詣的名師手把手指導之後,又通過幾十年的自我醞釀而成的,一種渾然天成、大繁至簡、極境至臻的雅。
這是一種內化的雅,大成的雅。一般人很難達到的雅。
這種雅,他沒有一點刻意,所以,讓人看著舒服,看著就心生親近和崇敬。
一般來說,大雅會讓人望而卻步,但汪曾祺的雅,讓人想接近,讓人想學習。
然後是痞。
這個痞,就是前面所說的天性。
如果沒有好的家教,沒有後來的好老師,汪曾祺也許會成長為一些所謂的「頑主」,整天打架罵街,偷雞摸狗,遊手好閒,無所事事。
這種「天然」,這種「逍遙」,恐怕是很多人自己想要,卻不敢讓自己的孩子去做的吧。
汪曾祺幸運地保留了性格中「逍遙」的部分,又通過與文學、藝術的結合,讓自己達到了隨性而不任性,任性而不使性的境界。
天性讓他脫韁,而文學讓他優雅地馳騁。
所以,我對汪曾祺的總結就是:
他是一個有莊子風範的人,一個有道家風骨的人,一個大俗至大雅的人,也是一個雅痞而可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