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揚
作家汪曾祺認為,四方食事,不過一碗人間煙火。對巴蜀而言,這碗人間煙火,被一勺醬香濃鬱的郫縣豆瓣,升華為生命的味道。
並非每道川菜都要用郫縣豆瓣,但用了郫縣豆瓣的十有八九是川菜。川菜中的家常菜,幾乎都繞不開豆瓣醬,豆瓣醬,又繞不開郫縣。
畫家張大千不願出任日偽高官,避難郫縣時,常入廚烹川菜以待客。友人贊其不只畫技精湛,廚藝也堪稱一流,張大千笑言:「沒有郫縣豆瓣,我就不入流了。」這才是普通人與川菜大師的距離,那一勺郫縣豆瓣起著關鍵作用。豆瓣的地位,可見一斑。
據《郫縣縣誌》記載,康熙年間,福建永定縣翠享村陳氏,一大家人挑筐扛包,移民入川。因遇連日陰雨,他們隨身攜帶的充飢乾糧——胡豆,也就是蠶豆生了黴。陳氏便在田埂上曬乾後,用辣椒、食鹽拌和,以填肚解飢。然而一入口,竟覺鮮香爽口、餘味綿長。入蜀後,陳氏定居於郫縣,他們將此無意間得來的食用方法保留了下來。一個偶然的機遇,郫縣豆瓣生涯從此開始。
原來,人與美味相遇,只是一場機緣巧合。如同啤酒顧問兼作家霍斯特·多恩布施告訴世人的,啤酒誕生於做麵包時,突如其來的降雨,讓溼麵團變成酵液。又如北宋名將宗澤,將硝鹽撒在豬肉上,造就了「金華火腿」。如果沒有這些小失誤,沒有敢為天下先的嘗試,那麼,世人就不可能與那麼多人間至味相識。
小小胡豆,隨同遷徙的人潮奔赴巴蜀。離開福建時,胡豆還只是一顆顆毫不起眼的乾糧,因「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的刁難,豆瓣與辣椒偶然結緣。從此,一味經典醬料,天賦人間。如果說,豆瓣醬落戶郫縣只是無心插柳,那麼,豆瓣產業的繁榮則體現了「天地人和」的哲思。
當年的郫縣,夏無酷暑,冬無嚴寒,雨量充沛。它地處成都平原的上風上水,地肥土沃。岷山的清清雪水,一路奔流,剛過都江堰,就流到了郫縣。這些造就了「水旱從人,時無饑饉」的自然稟賦。郫縣豆瓣要發酵出濃鬱的醬香味,的確有了先決條件。
其實,每一缸郫縣豆瓣的成熟,都是日月星辰的恩饋。豆瓣生產,說易不易,說難不難。把蠶豆瓣在約一百攝氏度的水中浸泡並消毒,然後制曲、發酵、物料混合、再發酵,接著,混入剁好的辣椒醬。最關鍵的環節是:翻、曬、露。日曬夜露,豆瓣廣納日月星辰之精華。少則一年,多達八年,一缸色澤紅潤、味辣香醇、黏稠適口的郫縣豆瓣醬才大功告成。
缺少魚肉的年代,郫縣豆瓣並沒有烹調回鍋肉、豆瓣魚與麻婆豆腐的機會,唯一能輔佐的或許只是一碗白米乾飯,甚至一碗麵疙瘩糊糊。豆瓣醬走過了一條長長的路,醬在,人們的味蕾就能找到回家的方向。對巴蜀人而言,鄉愁只是回憶中飄香的郫縣豆瓣。
一勺豆瓣醬,讓人不忘來時的路。辣椒,原產於墨西哥;胡豆,原產於地中海。三百年前,它們斷然不會想到,會在遙遠的中國相聚。這讓豆瓣醬看到了巴蜀包容天下的胸懷。味出四川,魂系郫縣,中國川菜從此有了靈性不改的美味之魂。
有人說,天賦川菜一味魂。原來,很多年前,郫縣豆瓣早已見證了巴蜀美味的前生今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