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講的故事,很有意思。
說天津這地方,有個孝廉,孝廉,就是考科舉的舉子。說這個舉子,某一天約了一幫朋友,到郊外踏青,到外面玩兒去。
也都是一幫學生,年輕氣盛,心思輕浮,舉止不夠端莊。證玩著呢,就看見柳樹林裡的樹蔭下面,有個少婦,騎著驢,從這樹蔭下面過。過去女人出門,不像現在一樣騎個電動車,摩託車的,騎個高頭大馬,也不合適。就騎驢。驢走得相對慢點,穩當。
這幫年輕人就看見少婦騎著驢過去,美女呀,又看見這美女沒有其他同伴。就要三和四,互相攛掇著跟著這美女的後面跑,嘴裡還說著一些不著調的輕薄話,語言調戲這美女。(這鏡頭像不像《唐伯虎點秋香》裡的江南四大才子啊?)
那驢上的少婦呢,一聲不吭,就拿這鞭子抽這驢,趕快往前走。
這幫學子們見這美女不吭聲,越發來勁,於是一幫子人爭搶著往前追,就有幾個跑得快的,就追上這驢,扯住了不讓少婦走。
但是呢,這少婦也沒害怕。就從驢上就下來了,就跟這幾個跑得快的就調侃,聊上天了。一副歡喜的樣子,好像很喜歡這些年輕的學子似的。
這正聊得歡呢,這天津的舉子和後面幾個人也追上了,一看,喲,聊真熱鬧啊,趕快我也來參與一下吧。結果上去一看,傻了,怎麼回事兒呢,這位少婦不是別人,正是這位天津舉子的媳婦兒。
這場景可就搞笑了。這個一幫年少輕狂的年輕人聊得熱火朝天,上去一看是自己媳婦兒,這擱誰誰心理舒服啊。
有人問了,都是朋友,為什麼大家不認識他媳婦兒呢?過去的婦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有可能真的就沒見過。反正是一幫狐朋狗友正圍著他媳婦兒調戲呢。這心裡是又尷尬,又氣憤。
但是這天津舉子心裡挺納悶兒,心說我媳婦兒不會騎驢呀,什麼時候學會的?而且平時都在家裡邊,沒什麼理由跑叫外來幹啥?雖然心裡有疑問,但是媳婦兒就站在眼前呢,不由他不服啊。
就見自己媳婦兒跟幾個小夥子你拍我打,嘻嘻哈哈,眉來眼去,聊得那叫熱鬧。心裡那個氣呀。走上前去,大聲罵自己媳婦兒。結果呢,他媳婦兒好像不怕他,還是繼續跟幾個人嘻嘻哈哈。
這天津舉子可氣壞了,心裡的怒火一浪一浪的湧來。於是舉起巴掌,就想揍他媳婦兒,你這不守婦道的老娘們,趁我不在家,到外面瞎跑,還跟這麼多男人眉飛色舞的,看我揍不死你。抬手就想抽他媳婦兒耳光。
就見他這媳婦兒,忽然飛身一躍,一下就跨到驢上。突然一扭身,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儼然不是自己的媳婦兒啊。只見這女子手拿皮鞭,指著這個天津舉子就說:「你這個慫人。你看見別人家的媳婦兒,你就下作的說些流氓話,做些流氓事。去用各種方式去調戲人家。過來一看是自己媳婦兒,你就又這麼憤恨,又想打自己媳婦兒,認為自己媳婦兒不端正。你是讀聖賢書的人,一個寬恕的恕字你都不能理解,不能做到,你怎麼參加科舉考試的?以後怎麼做人?怎麼做人前表率?」
一通數落,然後一揮鞭子,騎驢而去。走了
這天津舉子,孝廉。色如死灰,臉色就像死灰一樣,呆立在這路邊,腳都不聽使喚,路都走不了了。
內心的陰暗被人一下戳中的感覺,就是這個感覺。好像衣服一下被人扒光,內心的那種衝擊,一下將人打垮。
究竟這女人是什麼東西,是鬼是魅,不知道。只知道,這女人一下戳中某孝廉的要害,一擊擊潰。
故事結束。
在這個故事裡面,紀曉嵐為我們描述了一個我們常見的人性。就是對待自己要求寬鬆,怎麼做都行。然而對待他人,就要求極高。待己寬,對人嚴。這是一個我們經常犯的一個錯誤。內外要求不一致,言行不一。
孔子認為,「恕人」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思想核心。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待人接物的標準要一致。
誰希望自己的媳婦兒出去跟人輕薄?不希望。你出去跟別人媳婦兒輕薄,為什麼就可以呢?你是遵循的那條道理?
你希望看到自己的子女天天拿著手機玩個不停嗎?不希望。那麼自己拿個手機不撒手,為什麼就可以呢?這是哪條理?
孩子為什麼就必須學習,而你就可以天天不學習,天天玩兒麻將?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自己不希望有的東西,就不要要求別人要有。這是我們生活中特別重要的一個心理狀態。
人與人之間的矛盾,就是在不能寬以待人的狀態下產生的。領導和下屬,家長和孩子,老師和學生,夫妻之間等等等。之間的矛盾都是因此而起。
原文:
天津某孝廉,與數友郊外踏青,皆少年輕薄。見柳陰中少婦騎驢過,欺其無伴,邀眾逐其後,嫚語調謔。少婦殊不答,鞭驢疾行。有兩三人先追及,少婦忽下驢軟語,意似相悅。俄某與三四人追及,審視,正其妻也。但妻不解騎,是日亦無由至郊外,且疑且怒,近前訶之。妻嬉笑如故。某憤氣潮湧,奮掌欲摑其面。妻忽飛跨驢背,別換一形,以鞭指某數曰:「見他人之婦,則狎褻百端;見是己婦,則恚恨如是。爾讀聖賢書,一恕字尚不能解,何以掛名桂籍也?」數訖逕行。某色如死灰,僵立道左,殆不能去。竟不知是何魅也。
紀曉嵐我們帶來什麼樣心理故事呢?我們明天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