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女權主義成為了新自由主義的女僕?

2020-12-14 海疆在線

作為一名女權主義者,我一直認為通過為女性解放奮鬥,我們正在建立一個更好的世界——一個更平等,公平和自由的世界。但是最近,我開始擔心這些被女權主義者倡導的理想正在造成不同的結果。

在殘酷的命運之下,我害怕這場為了婦女自由的運動已經和新自由主義產生了危險的聯繫,而新自由主義致力於建立一個自由市場社會。這就可以理解部分根植於激進世界觀的女權思想是怎樣開始更多使用個人主義術語。曾經女權主義者批判追名逐利,但現在她們提議女性們更進一步。女權主義運動曾將社會團結置於首位,但現在開始讚美女性企業家。鼓勵個人晉升和精英社會也取代了重視關懷和相互依賴的觀點。

這一變化的背後隱藏著資本主義特徵的巨大變化。戰後時期政府干預的資本主義已經讓步於一種新型的資本主義——無組織,全球化以及新自由主義的資本主義。第二波女權主義興起時,致力於批判政府干預的資本主義,但現在已經成為新資本主義的女僕。

通過回溯歷史,我們可以知道為女性自由奮鬥的運動同時指向兩種不同的可能結果。在第一種情況下,它預示了一個同時具備性別解放,參與式民主以及社會團結的世界;第二種則承諾了一種新型自由主義,其中無論男女,都可以從個人自治,更多選擇以及精英政治中受益。從這個角度來說,第二波女權主義是矛盾的。

正如前文指出的那樣,近年來模稜兩可的女權主義偏向了第二種自由——個人主義敘事,但這絕不意味著我們是新自由主義的被動受害者。反而,我們對這一發展貢獻了三個重要想法。

第一個貢獻是我們對「家庭工資(family wage)」模式——男性負責家計,女性負責家務的家庭理想模式——的批判,而這一理想模式居於政府干預資本主義的核心地位。女權主義理論對這個理想模式的批判現在被用來給予「彈性資本主義」正當性。畢竟這種形式的資本主義嚴重依賴成為工資勞動力[2]的女性,特別是在低工資的服務業和製造業。不僅單身女性,已婚女性和有孩子的女性也參與這種勞動;不只是少數族裔女性,實際上各種國籍,各種民族的女性都有類似遭遇。當全世界的女性都被捲入勞動力市場,一種更新、更現代的雙職工家庭理念取代了原有政府干預資本主義下的家庭工資理想模式。

被壓抑的工資、減少的工作穩定性、下降的生活水平、為了工資而快速增長的戶均工作時間、更誇張的輪班制度以及增多的貧困問題都隱藏於新理想之下,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女性戶主的家庭。通過建立一種「賦予女性權力」的敘事,新自由主義將種種醜惡掩蓋起來。新自由主義激起了女權主義對家庭工資的批判,但這一批判被用來賦予剝削正當性,因而新自由主義將解放女性的理想困於資本積累的引擎之下。

女權主義對新自由主義思潮還有第二個貢獻。在政府干預的資本主義階段,我們正確地批判了一種狹隘的政治觀點——過分注意階級不平等,但是忽視了以家庭暴力、性侵犯和生殖壓迫為代表的非經濟不平等。通過拒絕「經濟主義」並將個體政治化,女權主義拓寬了政治議程,用以挑戰社會等級身份,這種等級身份建立在文化構建的性別差異之上。本來的結果應當是擴張爭取正義的鬥爭,文化和經濟方面的問題都應在考慮範圍之內。但實際的結果是對「性別身份」的單方面關注,犧牲了基本生活方面的議題。更糟糕的是,女權主義轉向身份政治這一變化,同正在崛起渴求壓抑一切社會公平記憶的新自由主義配合密切。事實上,我們囿於文化性別主義批判的時刻,正是急需對政治經濟給予更多關注的時候。

女權主義對新自由主義貢獻的最後一個觀點是對福利國家「家長式統治」的批判。無可否認,在政府干預資本主義階段,這是一種進步性的批判,但自此以後,這種批判已經同新自由主義針對「保姆式政府」的戰爭相融合。一個生動的例子就是「微觀信貸」項目,該項目將小額銀行貸款借給全球南方國家的貧困婦女。微觀信貸被吹捧為解決女性貧困和人身依附關係的女性主義解藥,因為在實施的時候,微觀信貸被認為具有以下特徵:賦權、自下而上而非自上而下、無官僚繁文縟節的幹擾。但是一個令人不安的巧合被人遺忘了,微觀信貸興起之時,正是國家逐步放棄採用宏觀層面手段對抗貧困的階段,而這種宏觀層面的手段具有小規模借貸無法替代的作用。在這個例子中,一種女性主義思想被新自由主義綁架。一個原本致力於使國家權力民主化,從而真正賦予公民權力的思想,現在被用來爭辯市場化和政府緊縮的正當性。

如前文所述,女性主義的模糊性最終都被導向利於新自由主義和個人主義的方向。但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講,團結的期望可能依舊存在。當下的危機就是重拾這種期望的機會,這樣就可以重新將婦女解放的思想同團結社會的願望聯繫起來。最終,女性主義者需要切斷同新自由主義的危險聯繫,並將上文提到的各種「貢獻」重新引向我們最初的理想。

首先,我們需要打破批判家庭工資和彈性資本主義的關係,重新建立一種生活方式,在這種生活方式中,工資勞動不再居於核心,非工資勞動也有重要價值——非工資勞動包括但不限於護理工作。其次,我們不能簡單地將經濟主義和身份政治對立起來,反而我們應當重新聯合兩種不同訴求,一個致力於改變基於男權文化價值觀的社會秩序,一個致力於促進經濟公平。最後,我們需要認清,批判官僚主義絕不意味著支持市場原教旨主義,我們要重申,參與式民主作為一種加強公共權力的手段,出於正義的目的,需要對資本有所限制。

註:

[1] 原文來源:

https://www.theguardian.com/commentisfree/2013/oct/14/feminism-capitalist-handmaiden-neoliberal

[2] wage labor常譯為「僱傭勞動」。在本文中,為更貼近原意,突出女性通過工作掙取工資,譯者將wage labor譯為「工資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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