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的《廢都》到底在寫什麼？

賈平凹的《廢都》是一本在中國有深刻廣泛影響的小說，之所以能夠形成轟動，可以肯定的是，與書中大量的繪聲繪色的性描寫，有分不開的關係。

我第一次看到這本書，是在大學的時候，同學有那麼一本，黃皮的，忘了是哪個出版社的，但是當時沒有認真去看，只是偷偷翻看裡面的性描寫，就看到有莊之蝶，有唐婉兒，有柳月等人。莊之蝶就相當於當代西門慶，唐婉兒就相當於潘金蓮，當然裡面還有很多和柳月，阿燦等人的描寫。賈平凹作為一個作家，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能寫出這麼一本書來，實在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明眼人一看，這是奔著蘭陵笑笑生的金瓶梅去的，所以道貌岸然的評論家出於各自不同的目的，對小說和作者進行了長達數年的鞭撻和批評。從1993年到2009年，整整16年，《廢都》被禁，但是大家手頭還是容易得到這本書，也都可以傳看。這不像清朝的文字獄那樣，禁書要收繳，然後要焚燒，最後要坐牢。沒這麼嚴重。

前一段在西安小寨某書城買了《廢都》這本書，然後一會紙質書，一會電子書，總算這樣看完了。我的個人感覺，這種書還是很不錯的，其實可以推薦大家看一看。陝西省的三個比較知名的作家，路遙的書，裡面這方面的描寫是點到即止，不會長篇累牘不厭其煩去寫。而陳忠實的白鹿原，賈平凹的《廢都》，還有高老莊等書，在這方面可以說屢屢突破尺度，說他的書少兒不宜，其實也恰當。

廢都我看完了以後，我就在思考，賈平凹到底在寫什麼，撇開那些眼花繚亂的床上功夫，那些莊之蝶的豔史，他到底要通過這本書表達什麼？其實你看，書裡面的主人公，男一號莊之蝶，還有他的一堆朋友，男的像孟雲房，趙京五，阮知非，還有汪希眠，龔靖元，周敏等人，女的像夏捷，尼姑慧明，等等，這些交往不深。最要命的也是本書的最大看點，就是莊之蝶的女人們，老婆叫牛月清，和西門慶老婆一樣賢惠。接下來就是一幫情人，像周敏老婆唐婉兒，家裡的保姆柳月，還有阿蘭的姐姐阿燦，再就是汪希眠的老婆。當然這裡面交往最深的就是唐宛兒，還有柳月，基本上唐宛兒就相當於潘金蓮了。

有評論家說，賈平凹的《廢都》是奔著紅樓夢去的，這話說差了，也是為了規避社會負面的反應，所以故意說成了紅樓夢，誰都能看出來這是仿照金瓶梅寫的。其實這本書如果簡簡單單寫的是豔史，可能大家會說它是一本骯髒的書，廢書，桃色小說，但這本書偏偏不是。你看金瓶梅的成書時間，在明朝隆慶到萬曆年間，描寫的是明朝中葉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更多的是寫官僚，惡霸，富商的生活，反映社會的腐敗和黑暗。中國有句俗話，飽暖思淫慾。如果一個社會動蕩不安，人們吃不飽飯，流離失所，妻離子散，那麼人們會把大量的精力用來安家，用來餬口。這樣的社會資本主義也是發展不起來的。而明朝中葉經過了這麼多年的發展，社會結構固化，資本主義發展，可能吃飯已經不是大問題了，所以對於像西門慶這樣為害一方的惡霸來說，就每天動那些花花腸子，用下半身思考，走街串巷，獵豔尋歡，所以就有了一大堆的女人，成為西門慶的消遣對象，成為性伴侶和玩物。歸根結底，與當時社會的安逸和經濟的發展有關係，這是基礎，然後各階層都在追求自己利益的最大化，所以官商勾結，社會腐敗是符合規律的。

《廢都》誕生的年代，也是中國社會從10年動蕩到社會開放發展，撥亂反正，真理標準問題大討論，白貓黑貓等一系列的解放思想，然後社會經濟開始發展，各行各業一派蓬勃氣象，城市生活開始富足，各種西方的文化和品牌大舉搶佔市場，在這樣一個新舊理念衝突更新，社會生活大發展大繁榮的時代背景下，誕生了像小說主人公莊之蝶和他的一堆酒肉朋友如孟雲房龔靖元汪希眠阮知非等這樣一群文化人，他們一方面手裡有錢了，成為暴發戶，無論是通過寫書，寫宣傳資料賺取經濟收入，獲得社會地位，還是通過寫書畫畫，倒賣字畫，出版低俗印刷物等等，都賺到錢了。另外就是，他們是文化人，在外面被人奉為大師，老師，成為青年人和社會公眾崇拜的偶像，可以說名利雙收了。可就是這麼一群人，每日裡不是吃飯，就是喝酒，要麼就是講段子逗樂，或者背地裡幹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莊之蝶的老婆牛月清，不可謂不賢惠，以至於莊之蝶在外面彩旗飄飄，她竟然渾然不知，被蒙在鼓裡。一個是她家裡的保姆，一個是從潼關私奔到西安的唐宛兒。莊之蝶和這些崇拜他的女的，在對方家裡，在自己家裡，在清虛庵旁邊的求缺屋，在開人大會議的酒店，總之是肆無忌憚，讓人大跌眼鏡。

莊之蝶在當時的社會，毫無疑問成功人士，可是就是這麼一位萬眾擁戴光芒萬丈的成功人士，一天到晚在背地裡做那些蠅營狗苟的事情，只要不被老婆發現，只要不抖摟出去，他就依然是靈魂導師。明眼人一看，這書裡面男一號莊之蝶的原型不就是賈平凹老師自己麼，各方麵條件都符合，所以大家更容易對號入座。賈平凹出生於陝西商洛，一直給人的印象就是憨厚木訥老實，結果在小說裡，他卻揮動如椽巨筆，洋洋灑灑寫豔情，不吝筆墨，讓人都說賈平凹墮落了，空虛了，退化了等等。我不知道賈平凹為什麼要在房事方面大嚼大咽，可能這也是要表現他的文筆的不凡，也是為了更像金瓶梅裡面的情節描寫，為了更深入表現主人公莊之蝶的腐化墮落吧。

撇開作者不說，我們就事論事，就書論書。回到原來的話題，賈平凹為什麼要寫這麼一本書，為什麼莊之蝶是這麼一個人？首先我覺得，莊之蝶絕對不是憑空捏造出來的，雖然小說是可以寫成神話故事的，像施耐庵的水滸傳，就是根據一小撮農民起義軍的故事，濃墨重彩地塑造出了宋江林衝武松魯智深盧俊義李逵等一撥栩栩如生影響深遠的人物形象的，而且替天行道的故事也被久久講述和傳唱。但是廢都裡面的故事，其實並沒有玄幻，神話，魔幻，或者脫離實際的成分，莊之蝶這個人物，可能是幾個原型人物的一個抽象合成，也可能真實的人物比莊之蝶還出格。在九十年代初之所以被大肆撻伐，是因為社會生活畢竟不富裕，更多人為生計而奔波，底層能接觸到像莊之蝶這樣身份人物的，畢竟是少之又少。所以大家的見識和理解能力，都有局限。可以想像，如果廢都在今天出版，那麼大家都會覺得確有其人，或者說賈平凹寫的還不夠刺激，不夠給力，揭露的還不夠深刻。因為現在和廢都出版的那個年代，社會方方面面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許多事情跌破公序良俗的底線，許多官員的腐敗程度讓人瞠目結舌，生活作風問題嚴重程度更是驚世駭俗，基於這一點，廢都是有對社會預見的眼光的，作者用一雙慧眼，早已洞悉了社會和人性的真善美和假惡醜，尤其是醜陋的一面，隨著時代發展，只是變本加厲，讓人拍案驚奇。

《廢都》裡面的作家不像作家，畫家不像畫家，就是清虛庵裡面的尼姑也不像尼姑。牛月清和莊之蝶因為唐宛兒鬧矛盾，去了清虛庵找小尼姑慧明尋求解脫，結果發現慧明流產了坐在炕上。這不禁讓人啞然失笑，尼姑削掉了三千煩惱絲，最終還是沒有逃離食色二字。而莊之蝶呢，作為一個作家，沒有時間正經去寫書，卻幫著黃廠長宣傳假藥，幫著市長在省報發文與政敵鬥爭，幫著從臨潼私奔而來的閒人周敏在文化廳的雜誌社謀差事，在外面開私人的書店辦畫廊，等等。而莊之蝶呢，更多的是被感情所累，故事的起根發苗就有些荒誕，全書圍繞著周敏在西京雜誌上發表的那篇關於描寫莊之蝶和老相識景雪蔭之間陳年舊事的紀實文學而闖下大禍為導火索，最終是一次次滅火，一次次火上澆油，最後把一干人都牽扯了進去。

書裡面有個人物，頗像紅樓夢裡面二進大觀園的劉姥姥，她就是養奶牛的劉嫂，每天拉著奶牛在西京城裡面賣奶，莊之蝶在牛奶頭上吮奶的那個場景更是讓人哈哈一笑。還有文聯大院門衛那個老太太，有訪客就直接喊，莊之蝶下來接客，莊之蝶下來接客。賈平凹這種有意的安排和設置，說白了就是一種隱喻啊，文聯這一幫作家，畫家，書法家，音樂家，等等，就和逛窯子的嫖客沒有區別，文聯就是個窯子麼。

書裡面的少年也不像少年，比如龔靖元的那個兒子，一天到晚沉迷白面，每天吸食，在受到生活打擊後就通過吸毒來尋求解脫，尋求刺激，就是這麼個不健康的少年。而莊之蝶為了辦畫展，通過曲折手段，從小孩手裡弄走了那副偉人書法長卷，還有為了6萬元撈出龔靖元，也從小孩手裡低價弄走了絕大多數收藏，以至於龔靖元最後自殺而死。莊之蝶這算哪門子朋友，純粹就是坑蒙拐騙麼。

賈平凹可能最初確實想寫社會的腐敗，黑暗，墮落，就像王躍文那樣直接寫官員更適合，但是他為了保險，為了更得心應手，為了自嘲自虐，就把這一切讓莊之蝶給承擔了。如果說這些事發生在官員身上，那大家還容易理解，畢竟從古至今都是這樣，但是正是因為放在了文化人身上，親手扒下了文化人身上的光環和偽裝，才讓大家看清了社會生活的真實面貌，本應是社會良心的人，都腐化墮落成這樣了，更何況是那些為人民服務的人呢？

賈平凹的《廢都》是九十年代一本極具冒險色彩的書，他寫盡了人在多元文化交織衝撞環境中的困惑和無奈，寫盡了人在食色面前的無力和順從，把一個個道貌岸然的人，寡廉鮮恥的人，把一個個衣冠禽獸推到人群中間，遊街和示眾。這更加深了我們的憂慮和恐慌，不禁思考，人到底為什麼活著，難道就是為了追名逐利，得過且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