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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城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一代人》
相信這首詩大家都知道都聽過,甚至有很多人很喜歡。
顧城,這個名字,在詩歌文壇如雷貫耳。不僅因為他是為偉大的天才詩人,更因為他還是一個殺人犯。
無法想像一個與世隔絕的文弱詩人,居然親手殺害了自己的妻子,而後自殺,留下年幼的獨子,還有年邁的父母。
01.
顧城的天賦,是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展露的。
1968年,顧工從北京被下放到山東的一個部隊農場。顧工是帶著全家去的,其中包括那一年才12歲的兒子顧城。顧城從小就不喜歡和人說話,家裡如果來了什麼客人,他就會立刻逃開。而當別的孩子和同齡小朋友玩耍的時候,他寧可一個人躲到樹下看螞蟻。自從跟著父親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後,顧城顯得更加孤僻。當地人說的方言他們聽不懂,他們也不願意接觸當地人。
在這樣的環境下,父親其實成了顧城人生的重要引路人。一方面,也算是詩人的顧工,抓住一切機會培養自己兒子的文學興趣。在農閒時,父子倆對著田園風光,可以一首接一首地賦詩。而另一方面,顧工又決定不讓兒子和當地的孩子一起去上學,認為自己有一套教育方法能把顧城教育得更好。所以,當別的同齡孩子在學校裡開始初步感受群體和社交時,小顧城卻待在自己構建的孤獨城堡裡——他非常樂意。
顧城
13歲的顧城第一次正式發表了自己的詩歌——雖然在此之前,他其實已經寫過好多首頗具靈氣的詩,最早一首甚至寫於6歲,是姐姐顧鄉代筆的。
13歲顧城寫的那首詩,叫《我的幻想》:
我在幻想著,
幻想在破滅著;
幻想總把破滅寬恕,
破滅卻從不把幻想放過。
在1974年全家返回北京後,顧工發現兒子顧城確實堪稱詩歌方面的天才。隨著顧城的詩作發表得越來越多,影響越來越大,父親很為他驕傲,但也有憂慮,他發現顧城的詩歌了帶著濃重的孩子氣,以及完全脫離現實的想法,再加上兒子多年的孤僻性格,似乎總在擔心某一天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
02.
5年後,在命運的列車上,顧城遇到了他一見傾心的姑娘,謝燁。
謝燁是個充滿陽光的姑娘,用顧城後來寫給她的情書描述就是:
眼睛又大又美,深深的像是夢幻的魚群,鼻線和嘴角有一種金屬的光輝;
聽著你的聲音,穿過薄薄的世界走進你的聲音,你的目光,走著卻又不斷回到此刻。
顧城後來給謝燁寫了很多封情書,可想而知,一個天才詩人若將才華和激情都注入到情書的文字裡,在那個注重精神食糧的時代,哪個姑娘能抵擋住文藝青年的魅力和誘惑。
謝燁自然也是不行,她被顧城的文採折服,深深的崇拜著他,而顧城本身的憂鬱氣質以及天真的孩子氣也深深吸引著她,不能自拔,越陷越深。
但多次的接觸,謝燁的父母敏銳的察覺,顧城可能有精神方面的障礙,而顧城為了得到謝燁,答應謝燁父母去上海的醫院檢查,然而醫生的診斷結果是,沒有疾病。
謝燁的父母也是高知分子,面對女兒的婚戀自由,父母也不好多加幹涉,只得由著這對年輕人愛的歡悅。
顧城和謝燁
兩個孩子一般心境的人相愛起來,自然呈現出愛情最純最美的樣子。
兩人婚後的感情好得簡直無法形容,「每天連買菜都是手牽手一起去的」。
而詩人舒婷也曾這樣回憶顧城夫婦婚後的生活:
「他們連一毛錢都沒有。有一次有人給他寄了一筆稿費,很多,一百五十塊。他就很開心,和謝燁兩個人手拉手穿過一個很大的公園,手拉手去存在銀行裡。可到下午就發現了,必須領十塊錢買白菜。然後又手拉手去領了十塊錢。第二天早晨,又發現他們的自行車胎破了,就跟謝燁手拉手,又去領了十塊錢。然後那個銀行的小姐就打趣他:你能不能把下午的十塊錢也一起領了。我覺得太好玩了!一百五十塊錢對他們就是巨款。然後我就開玩笑說他們:你們一直走路鞋破了,再去領十塊錢買雙鞋子。」
這對夫婦的共同好友文昕回憶起當時的謝燁:
「那時的謝燁是一個無比幸福快樂的妻子,她對人生充滿感激,因為她擁有一份令她沉醉的愛。她常說她和顧城的愛是獨一無二的,所以她一直不停地向我們周圍的人講述她的快樂。她的感情真誠自然,感染了周圍的每一個人,也深深感染了我,我那時把她和顧城的婚姻看成是崇高的理想。」
可惜有句古話,樂極生悲。事實證明,日後的顧城和謝燁也應驗了。
03.
1988年,是顧城和謝燁夫婦命運發生改變的一年。
在週遊西歐和北歐諸國進行文化交流和講學之後,他們來到了紐西蘭的激流島,獲得了紐西蘭的技術移民資格,決定在此定居。這是一個面積達92平方公裡,常住人口卻只有幾千人的島。但顧城第一眼就看上了這裡:「這是我12歲以來一直尋找的地方」。於是,他們在這個島上買下了一棟雖然頗大但很破舊的房子,養了幾百隻雞,開始過一種與世隔絕的田園式生活。
顧城說他不想影響母語寫作的水平,所以拒絕學習英語。而謝燁只能一個人學英語、學開車,在外面打工,在家裡養雞、洗衣、燒飯,以便能讓顧城專心畫畫和寫作。儘管顧城始終表現得像一個孩子,但謝燁除了有時感到疲憊之外,並沒有過什麼其他想法。
從他們在上海的婚姻生活開始,顧城就極度的依賴謝燁,這種過度依賴並沒有讓謝燁預感到日後的不便和痛苦,相反當時她也很享受顧城對自己的極端依賴。
顧城的生活自理能力非常差,或者說,他認為做這些事是毫無必要的。所以顧城的衣食住行和生活起居,都由謝燁打理照顧。但與此同時,因為依賴,所以顧城又對謝燁有極強的控制欲。
比如儘管一日三餐都由謝燁負責,但顧城不希望謝燁把飯菜分開做,要實行「一鍋煮」,因為這能節約火。甚至在顧城寫作的時候,他都要求謝燁不能離開他的視線範圍,因為他希望「一抬頭就能看見她的笑臉」。
對於這一切,謝燁都接受,因為她也深愛並且仰慕顧城。她服從顧城的要求,辭去了工作,也不再進修,慢慢從一個同樣有追求、有想法的文學青年,變成了顧城背後的那個女人——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一個保姆。
04.
可是兒子「小木耳」的到來,打破了原有的一切平靜和美好。
只能說他們兩人對現實還沒有真正的了解,或者說他們對彼此,自己對自己,都沒有認清真相。
在這段婚姻中,顧城不但一直沒有長大,還因為謝燁無微不至老母親似的照顧,變得更加的孩子氣,也更加的自私和任性。而謝燁可能以為兒子的降生會催化顧城的成長,可惜顧城根本沒有父親這個身份概念。
顧城和兒子
顧城對於兒子的降生很排斥,他不喜歡兒子,更樂意要個女兒。他似乎沉浸在一種性別差異的好處中,幻想自己能擁有一個「女兒國」,周圍都是女性,就他一個男性,眾星拱月的感覺,他是很享受的。
謝燁開始經歷喪偶式婚姻,在友人鍾文來看望時,謝燁也曾倒苦水,但鍾文一個外人看的卻很通透,他勸謝燁,「你當初嫁給他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他是個孩子,生理會長大,但心理永遠不會,所以才能寫詩。」
是呀,顧城是個天才,猶如神造的送給人間的禮物。他之所以能寫出那麼多驚為天人的佳作,就是因為他不是平常人,也註定不能像平常人一樣生活。愛他,跟他在一起,就要付出超於常人的代價。
可謝燁終究是個凡人,她白天要出門打工掙錢,孩子在家顧城也不管不問,只管自己的創作,最後無奈之下,她只得將孩子寄養在別人家,每天忍受著錐心的疼痛。
可能謝燁還對顧城抱有希望,也可能她已經對顧城不抱任何希望。
她就是像機器像行屍走肉一般的,日復一日的過著這種生活。
可災難還不止於此。
05.
在這段喪偶式婚姻裡,顧城還不顧一切的出軌了一個中國女人,李英。
1986年夏,北京作協在昌平舉行了一個關於新詩的研討會,顧城夫婦應邀參加。在那裡,他們第一次見到了李英——作為參加社會實踐的北京大學分校中文系大四學生,被指導老師謝冕帶到了會議上。
李英對顧城的崇拜由來已久,對於顧城和妻子以前美如童話的愛情故事,她也十分嚮往,還會感動的流淚。但仰慕終成愛慕,很快超出了「好友」的界限。
顧城、謝燁和李英
1987年5月,顧城和謝燁收到了德國明斯特「國際詩歌節」的邀請,準備去歐洲做一次巡訪。在夫婦倆要離開的前一晚,李英當著謝燁的面,哭著向顧城表白,傾訴自己對他的愛慕。
不知謝燁是出於對顧城的愛,還是那時已經萌生退出的想法,她竟然接受了這段三人關係。
這種至今讓人無法理解的生活方式,謝燁一開始卻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在家裡,李英洗澡時,指定要顧城送毛巾,顧城不好意思,謝燁還說:「人家叫你去,你就去呀!」在這個三人世界裡,李英自比林黛玉,謝燁則是薛寶釵,而顧城,自然是賈寶玉。
謝燁原本還算可以接受這種局面,直到過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她發現不對了。從靈魂到肉體,顧城都開始真正痴迷李英了,當她發現自己的丈夫可能要被人搶走了,她可能馬上就要失去他了,於是趕緊懸崖勒馬。
可是已經為時已晚。李英走後,顧城精神開始崩潰。顧城開始四處打聽李英的消息,後來終於打聽到了,卻給他帶來更大的折磨——李英嫁給了一個大她20多歲的英國移民。這是讓顧城完全無法接受的現實。
在丈夫精神萎靡的時候,謝燁又想到了一個辦法:她建議顧城寫一本回憶錄似的小說,記錄他、李英和自己的故事。謝燁的初衷,是希望顧城能夠從萎靡中振作起來,並且通過這本小說的寫作,體會到她作為妻子一路走來的辛苦,以及認識到李英只是一個後來的「第三者」。
但這本後來取名為《英兒》的小說,卻成了顧城懷念李英的最大寄託,他花了很大的筆墨來回憶對李英的感情,對那些纏綿的場景也毫不避諱。顧城不會用電腦,整本小說,是謝燁幫忙用電腦打出來的——那些丈夫瘋狂依戀另外一名女子的文字,一個字一個字敲打在鍵盤上,也敲打在謝燁的心裡。
《英兒》的作者署名「雷米」,是顧城給謝燁起的筆名,因為顧城說:「雷為神,詩為靈」,而謝燁就是他的「詩歌之神」。
顧城藉助《英兒》慢慢恢復的過程,恰是謝燁加重傷害的過程。因為沉溺於自己的傷悲,顧城沒有注意妻子謝燁的心路歷程。
李英的出現和離去,徹底左右了他們的命運之船,也徹底將他們帶入了一條不歸的航路。
06.
幫顧城整理發表《英兒》,慢慢將謝燁心底留存對顧城多年的感情和責任消耗殆盡。她可能已經不想再跟眼前的這個巨嬰糾纏,她太累也太痛,她還有一個可愛的兒子「小木耳」等著她好好照顧,既然在丈夫和兒子之間只能選擇一個,她還是決定選擇兒子。
她開始計劃跟顧城協商離婚,並準備自己新的生活,還遇到了非常不錯的追求者大魚。大魚是謝燁隨顧城在德國訪問期間認識的,是已經獲得德國國籍的中國流體力學博士。在大魚身上,謝燁感受到了顧城不具備的東西:懂生活,有情趣。並且兩人在一起時,總是大魚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不需要謝燁操心。
在一段疲憊的愛情長跑中,一方始終沒有下定決心離開,往往可能是因為之前沒有(或沒打算)遇見更好的人。
眼看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誰知這不過是死神的騙局罷了。
顧城剛經歷過失去英子,無法面對失去謝燁的失控局面,事實上他確實也離不開謝燁,他想不做任何改變的失去謝燁,那基本等同於自殺。
在謝燁提出離婚後,他便實施了家暴,他死死掐住謝燁的脖子,險些要了謝燁的命。
鄰居報警,警察判定顧城有暴力傾向,要關押三個月,可是謝燁卻死活不肯籤字,可能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吧,也或許是出於母性的不忍。
可謝燁的不忍心,再次將自己推向死亡的深淵,她已經離深淵幾步之遙,卻仍不自知。
07.
10月8日那天,大魚登上飛往紐西蘭的飛機時,還和謝燁有過溝通,等他下飛機的時候,卻已經無法聯繫謝燁了。
而這場悲劇,是由顧城的姐姐顧鄉事後回憶的。
1993年10月8日下午,紐西蘭奧克蘭市的激流島。
顧鄉看到弟弟忽然走進了屋子,走到盥洗臺旁洗手。顧鄉忽然覺得不太對勁。弟弟洗完手後,轉身又向門口走去,隨後說了一句話:「我現在去死,你別攔著我。」顧鄉大吃一驚,連忙問弟弟怎麼了。弟弟回答:「我把謝燁給打了。」
顧鄉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她奔出屋子,很快在屋外的草叢裡找到了躺在那裡的謝燁,滿臉是血。而當她想起去找弟弟時,發現他已經上吊自殺了——用的是晾衣服的銅芯塑皮繩子。
其實,顧鄉當時發現謝燁的時候,她還有呼吸。謝燁的傷在右邊額角,不清楚是怎樣受的傷。謝燁在被直升機送去醫院不久後重傷不治。
而顧城自殺前,留有四封遺書:
第一封推測是原本寫給父母的家信,但後來臨時加了個「姐」字,成了遺書。信中聲明房子歸兒子小木耳,稿費和《英兒》書稿拍賣的錢給父母,其他書稿都歸姐姐。
第二封單獨寫給母親,開頭就是一句:「今天我過不得了,燁要跟別人走,木耳我也得不到。媽媽,我沒法忍了,對不起。」
第三封單獨寫給姐姐顧鄉,叮囑姐姐要幫媽媽把自己的後事辦好,並指出「我是受不了了,他們得寸進尺」。
第四封,顧城選擇寫給自己當初並不歡迎來到世間的兒子小木耳,也叫「三木」(Sam),在信中的最後一句,顧城寫道:「三木,我只有死了。願你別太像我。爸爸顧城。」
顧城和謝燁,一個多麼諷刺的愛情故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