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曲為文字中尤物」,有人這樣說。「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必須承認,時隔千年,有些什麼是大大不同了,這世界變化之快令人瞠目結舌;還有些什麼卻一如既往,毫無變化——我們依舊是這塊土地上黑眼睛、黃皮膚的一群,我們還在這裡生活著,還在這裡愛著,我們也還有著同樣的幸福或不幸福的理由。就如同託爾斯泰所說「所有的不幸都是愛的不幸。」
人生萬象紛紜雜沓,「烏臺詩案」後,蘇軾被貶黃州,獲罪遭貶,形同流放,他身為罪人,表面上放浪於山水之間,常常「幅巾芒履,與田夫野老相從溪谷間」,內心仍然關心著朝廷,關心著民間疾苦。他致書友人,詳陳自己對平息蠻夷作亂的方略;仍然作詩,描寫當地民眾的悲慘境遇。黃州、武昌一帶,民生凋敝,百姓養不起兒女,殺嬰現象極為普遍,法律不能禁止。蘇軾致信武昌知州朱壽昌說:「聞之辛酸,為之不食。」他勸朱壽昌開倉賑民,用勸誘米收養棄兒。他的許多名篇都作於此時。
水調歌頭·黃州快哉亭贈張偓佺落日繡簾卷,亭下水連空。知君為我新作,窗戶溼青紅。長記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煙雨,杳杳沒孤鴻。認得醉翁語,山色有無中。一千頃,都鏡淨,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葉白頭翁。堪笑蘭臺公子,未解莊生天籟,剛道有雌雄。一點浩然氣,千裡快哉風。
上片是用虛實結合的筆法,描寫快哉亭下及其遠處的勝景。起句「落日繡簾卷,亭下水連空。」從眼前景致落筆,寫出快哉亭前江天相連的壯麗景色,氣勢恢宏。「知君為我新作,窗戶溼青紅」,敘說自己和張懷民的交情至深。「長記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煙雨,杳杳沒孤鴻。」由快哉亭聯想起平山堂,憶及歐陽修,既讚美了快哉亭之景,又兼懷人,筆勢灑脫自在,含蘊極豐。
下片前半寫江中之景,起句「一千頃,都鏡淨,倒碧峰。」寫江水寧靜,猶如山水畫卷,這是對水色山光的靜態描寫;「忽然浪起,掀舞一葉白頭翁。」由靜境忽變動境,借漁翁駕舟寫風中江景,筆致如畫。從而自自然然地過渡到全詞著意表現的著重點——一位奮力搏擊風濤的白髮老翁。白頭翁的形象乃東坡本人啊。「堪笑蘭臺公子,未解莊生天籟,剛道有雌雄。」借宋玉雌風、雄風之典歸意於莊子自然天放的人生態度。由此而順勢推出結尾「一點浩然氣,千裡快哉風。」這一豪氣幹雲的驚世駭俗之語昭告世人:一個人只要具備了至大至剛的浩然之氣、剛直不阿,任何境遇中,都能處之泰然,享受快意無窮的千裡雄風。
清曠豁達、瀟灑脫俗,他高雅而不失有趣,才大而不失平易,仕途坎坷從未改變他對人生的態度「吾眼前無一個不是好人」。他有著李白的豪放飄逸,也有著杜甫的深沉情懷。脫俗卻不自絕於生活,是人同時又超乎常人。他入世而不低解、出世卻不遺作,真實而又自然,這是他全部人格魅力所在,也是他文字魅力的所在。全詞波瀾起伏、跌宕多姿、豪縱酣暢,氣勢磅礴,詞中出沒風濤的白頭翁形象,猶如百川匯海,含蓄地點明全篇主旨,有強烈的震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