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愛劍,文人愛硯。」在中國傳統的筆、墨、紙、硯這「文房四寶」中,硯固然排在最末,但其文化含量和收藏價值卻居領銜地位。
如今,硯雖然從案頭挪移到博古架上,但收藏者依舊不改對它的一片痴情。對面的長者,是故宮博物院研究員張淑芬。在永安賓館的咖廳裡,記者與這位著名文博專家、雜項鑑定專家邊品茶邊欣硯。美硯與佳茗的相融,是一種美麗的邂逅。張淑芬娓娓而談自己獨特的文博經歷和與鑑賞的不解之緣……
自大宅門到故宮博物院
張淑芬出生在廣東番禺,3歲那年隨祖輩遷到北京。出身於大戶之家的張淑芬對古董、古玩的接觸是從出生就開始的。她的祖父張維屏於嘉慶九年中舉人,道光二年成進士,和黃培芳、譚敬昭等並稱為「粵東三子」,被譽為「詩壇七子」之一。小時候,張淑芬是典型的大家閨秀,對古玩、女紅很有興趣,還特別喜歡去博物館。接受採訪時,她說:「家中先人是與林則徐同科的舉人,是當年有名的詩人。鴉片戰爭年代時期,先輩和林則徐並肩戰鬥過。我的祖母到很多姑母,她們都是不裹小腳,不扎耳眼,上洋學堂的新一代女性。」
文房雅玩自古以來都是文人墨客們孜孜以求的,張府到處是精緻典雅的筆墨紙硯。賴於祖上的蔭翳,張淑芬很小的時候對傳下來的文房精品有濃厚的興趣。每每用畢書寫工具,長輩就會讓小淑芬擦拭硯臺等。在擦拭的過程中,張淑芬常常為硯臺外觀的晶瑩透亮、紋理的細膩清秀所吸引,那種直面而來的美感讓她驚詫。「這種從小培養起來的興趣往往給人以很大的影響。」(藏家展示張淑芬(左)祖父張維屏(號南山)撰寫的訓子孫之道「惜分陰」條幅)
20世紀60年代,張淑芬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當時的冷門專業,進入文化部文化學院文物博物館系學習,次年轉入中央美術學院美術史系。大學共用6年的時間學習繪畫書法課及文化史論課。畢業實習的時候,她還參加了廣東一處東漢墓葬的發掘工作,成為中國為數不多的最早從事考古工作的女性之一。本來,家學淵源是張淑芬從事文物鑑定工作的優勢,但是在「文革」這非常歲月卻成了劣勢。自中央美術學院畢業後,張淑芬並沒有像很多同學那樣,立刻被分配工作,而是先進行了一段時間的所謂「思想改造」,但是這並沒有改變張淑芬的志向,1973年回到北京的她最終還是進入了故宮博物院。
來到故宮之後,張淑芬最先進入到文物保管部。後來,她進入了陳列部,這是國寶級文物展出的地方。每換一次文物,她都記下資料,私下裡自己揣摩學習,由於她對工作認真負責,不久又去從事「文房四寶」(文房清供)及竹、木、牙、角工藝類藏品的陳列和研究工作,這一幹就是一輩子。「當年,市場並不看好『文房四寶』,加上我是學美術出身的,一時心裡還難過好一陣子。但是,我不停地告訴自己『要爭氣』,要作出成績來。」
當年的每個周六,張淑芬抽出半天上門找文物鑑賞家探討業務。尹潤生、張子高、楊伯達等文博大家,都是張淑芬鑑賞人生路上的好導師。隨著知識和經驗的積累,張淑芬發現故宮裡的藏品真是太美了,尤其是她研究的硯臺等,件件都透出我國古典文化的神韻。
功能被「擱置」之外的文化
硯是文房大項,「四寶」之重。張淑芬說,硯臺在古代差不多是最早被當作雅玩的文房用具,也是傳統文人最珍視的文玩。
張淑芬認為當今硯文化的出路應該在傳承上不失硯功能的形制,在繼承傳統工藝技法上少用機工、多用手工藝雕刻技法創新思路,整體包裝要求題材內容具有歷史、文學、神話、故事等有豐富人文內涵的主題的新的構圖、構思,反對異造,要因材施藝,突出硯石的材質美感為制硯藝術的重要追求。「雕刻要善於利用硯臺材料和天然特性,材質、形狀、色澤、紋理、石眼等,都是創作的元素,甚至可以變廢為寶,顯瑜掩瑕,充分利用硯材本身特點給人的美感。」正因為硯的作用正轉向品賞和收藏,所以就必然地要更加注意起它的石質、雕工、銘刻、品相裝飾、藝術構思等,把硯當成藝術擺玩和人文風景。張淑芳言及當代硯雕中繼承古代工藝的問題,張淑芬認為,繼承最好的辦法就是摹古,就像學習書法要臨帖一樣。她曾甚至倡議要組織當代硯雕家將硯譜中的硯臺全部做一批高仿品。她認為通過摹古、向宮廷硯工學習,硯雕師才能繼承古代的硯雕技巧,才能夠在繼承的基礎上創新。
張淑芬經常作為央視「鑑寶」節目專家,負責雜項鑑定。張淑芬注意到,為了保護心愛的「寶貝」,藏家大多將藏品裡三層外三層包裹得嚴嚴實實,報紙、紙箱、絨布、浴巾、毛毯全都派上了用場,每一位藏家打開包裝的過程都令在場的所有人很是期待。群眾的熱情讓張淑芬感動。面對文物收藏品市場魚龍混雜的狀況,張淑芬樂意幫助前來諮詢的收藏者,向社會倡導一種理智和正確的收藏理念。
「盛世藏古董、亂世買黃金。」張淑芬說,中國文化,說白了就是文人文化。硯文化的內涵是非常深廣的,大部分文人用品都是孤品,其增值空間很大,許多人不知道收藏什麼,我就告訴他們,就收藏文人用的東西,其中文房用品是首選。硯臺又是文房中的老大,所以將來古硯的增值是必然的,這是不容置疑的。針對目前國內民間收藏熱的持續升溫、有時單件藏品的漲幅令人咂舌,張淑芬則不忘給火爆的收藏市場「潑冷水」,認為不能盲目進入收藏市場。「硯臺作偽,主要在石材上動手腳。我國硯材豐富,品種繁多。鑑別硯臺的真偽,應該先看它是什麼硯石、產在什麼地方、石性如何、紋理有什麼特點;進而再看石品、紋理、雕刻手法、鐫硯裝飾是否與時代特點相同。」張淑芬說,端硯石料名貴,偽造者多用別處類似、近似的石料雕琢,但細觀察可以發現石質生硬、不溫潤也無光,完全沒有幼嫩密實的特點。她說,識硯有四招,即看色、手模、聽聲、掂重。「看硯色是否自然、是否經過修補,手摸石質潤滑的為佳,手感冰涼的好,不同材質的硯臺敲打後音色也不同。此外,感覺比較的,硯石結構細密結實些。」
硯者,研磨也,默默靜心,慢慢細磨,實乃修身養性之功。賞硯,一如品茶,能修煉心志。採訪時,張淑芬講了這麼一件軼事:「我認識的一個朋友,他的身體體質比較差,人又非常暴躁,他的性格明顯不利於養生。後來,他看很多人搞收藏,有些人還發了筆小財,於是抱著玩玩的心理搞起硯臺等的收藏起來。過了一兩年,和許多有心得的收藏家一樣,他的心理受到了觸動,心態變好了,身體也比以前健康了。他向我解釋說,他收藏硯臺等古玩,開始也是想嫌點兒,但是當自己端詳把玩手中的古玩的時候,發現表面的包漿有一種莊重沉穩的美。欣賞這種美,讓他的心裡安靜下來,享受這種特別的美,心靈得到淨化。」
沒想到,收藏能夠改變人生。一個收藏愛好者,追求的應是收藏過程中的喜怒哀樂,或者從中悟出的人生哲理,收藏者有打眼吃藥的痛楚,也有過撿漏的驚喜。張淑芬說,你不妨這些悲喜看作一種常態,任自己體味,也不妨看淡這些悲喜,讓自己品味其中的人生文化。
如今,硯臺離我們大多數人的生活已經越來越遙遠,很少再有人研墨揮毫,但其藝術收藏價值卻是如日中天。
「小」硯臺裡的大乾坤
從事收藏品鑑定,要有雄厚的學術基礎。「活到老,學到老,故宮的東西看過了,還想看看民間的東西。搞鑑定,不能胡來,我不是那種『你給我錢,我就按你的想法寫鑑定』的人,為了使價錢準確反映市場行情,每年都得看大量的拍賣圖冊,我的估價一般都比較適中。」這麼多年收藏鑑賞的經驗更加堅定了張淑芬的一個看法,最有歷史價值的器物還是在故宮,「尤其現在,民間的好東西已經越來越少。如今市場也比較混亂,急功近利踏入古玩這一行的人,大多不會以獲利收場。一些真正的收藏大家,他的東西經過專家鑑定後可能就不再出手了,他不會把無價之寶拿去賣錢。像古硯這類文物收藏的驚喜之處,其實還是因為它承載著深厚的文化積澱。收藏,其實說到底是文化活動,但現在基本上被商業化了,我們要善待歷史、善待文化。」
在中國古代,硯的地位遠遠高於其他許多門類的藝術品。除了文人喜愛之外,與皇家的寵愛不無關係。硯臺不是尋常家用擺件或生活實用器皿,畢竟它是直接參與書畫創作的主要工具。近年來,出自清宮的文房用品紛紛現身拍場,並在各路藏家的追捧下成交價格逐年走高,成為市場的新熱點。在這之中,被譽為「大清國寶」的松花石硯尤其引人關注,據統計在已獲成交的60多方松花石硯中有8方拍出了上百萬元的高價。
張淑芬透露,目前北京故宮館藏的松花石硯僅80多方,臺北故宮有10 0多方,而且兩地故宮收藏的松花石硯多數是在康雍乾三朝製作的。之所以出現這樣的狀況,是因為,自乾隆十九年下令封禁石場後,便不再採石,宮中制硯都取用存料。而且隨著大清帝國的衰落,清宮中也無力大量製作松花石硯。可見本已十分名貴的松花石硯,更因為存世的稀少愈發地彌足珍貴。
張淑芬很迷戀於收藏,但是國家有規定,文物工作者在職期間禁止自己收藏或參加這方面的市場活動,因此她的藏品早期全是祖傳的,退休後才收藏硯臺等。
退休後,每有時間張淑芬都會到古玩市場看看,遇到有特點、有代表性的硯臺等精品會購下來,作為收藏或留著作為以後講課時的素材。「逛古玩市場是收藏愛好者的必修課,更是基礎課。去市場要懂行話,識貨是基礎,砍價見真偽。市場的騙子很多,不要輕易下手。」張淑芬提醒收藏愛好者,地攤上容易交學費,熟人殺熟也做局。「高手也有打眼的時候,高手吃進贗品後礙於面子,只能先當精品藏著,然後再找機會以真品的價格轉讓給『二五眼』。」
張淑芬的生活是那麼多姿多彩,因為與硯結緣的她從中找到了硯文化的真諦,體味到了其中真趣!專注和傳承,是她鑑賞人生的另一財富!
(摘自:中華兒女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