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尾芭蕉(1644年—1694年):日本俳句家,生於伊賀上野,本名松尾藤七郎。他公認的功績是把俳句推上頂峰,與小林一茶、謝蕪村並稱為「日本古典俳句三大俳人」。主要作品有《荒野紀行》《鹿島紀行》《幻住庵記》《深處的小路》《奧之細道》等。
每年6月,日本全國各地高中都要進行一場熱熱鬧鬧的俳句選拔賽。等到8月,風靡日本的甲子園棒球賽一結束,就會開始另一場「甲子園大會」——全國高中俳句奪冠大賽,到今年已經是第二十二屆了。
俳句是日本的一種古典短詩,被稱為「世界最短的詩」。傳統俳句由「五—七—五」共十七個字音組成,「國際化」後經常排列成三行。雖短小,但意蘊悠長,法國作家羅蘭·巴特將其比作「最精煉的小說」。
提到俳句,就不得不提被稱為「俳聖」的松尾芭蕉。就在不久前,兩本松尾芭蕉的俳句集中文版《但願呼我的名為旅人》和《松尾芭蕉俳句選》同時上市,在讀者中掀起一股俳句熱。人們開始重新讀松尾芭蕉,和他一起沉浸在他所營造的那片孤獨寂靜、又蘊含著生命大美的世界中。「俳句就像短刀一樣,一刀刺入,驅散陳腐的空氣,劃開亮麗的美感,穿過亂石蕪雜的心靈。」「在這個浮躁的時代,芭蕉的短句,有著神奇的力量,給焦慮的人以撫慰,給寂寞的心以溫暖。」有讀者評價說。也許這正是今天的讀者——不論中國還是日本,不論年老還是年少,都會對松尾芭蕉一見傾心的緣故。
把富士山之風收入我扇中
日本俳句起源於15世紀,在近代也稱為「俳諧」,原意為「滑稽」,以趣味性為主、帶有遊戲性質,主要是與貴族們的優雅連歌抗衡,流行於民間,略顯卑俗。後來,俳諧慢慢地發展為兩大門派——堅持傳統、注重詩歌規則、依循古典的「貞門派」,以及滑稽詼諧、追求清新奇巧、不拘形式的「談林派」。
「松尾芭蕉生得其時。當時兩大門派先後由盛而衰,社會上醞釀著一股氛圍:期盼某種新俳風出現,讓有心的百姓皆能讀之、寫之。」臺灣詩人、《但願呼我的名為旅人》的譯者之一陳黎說。松尾芭蕉生於1644年,家住京都西南部的伊賀上野,父親是個低級武士,靠教幼童維持生計。13歲那年,父親去世,全靠兄長支撐家庭。
1662年,芭蕉機緣巧合謀得一個工作——到伊賀武士藤堂新七郎家,擔任其子藤堂良忠的近侍與伴讀。出身高階武士的良忠,比芭蕉大兩歲,自小就受到良好教育,能誦讀漢詩文和《源氏物語》《伊勢物語》等。他喜愛俳句,師從北村季吟——一位聲名遠播的「貞門派」俳人。受良忠和季吟影響,芭蕉也喜歡上俳句,以「宗房」二字為俳號。
這一年的12月29日,除夕前一天,恰逢立春,18歲的松尾芭蕉寫下生平第一首俳句:「是春到,或者/舊歲去——這恰逢/立春的小晦日?」此後便才思泉湧,一發不可收拾。他寫旅人,「月亮是指路牌」;寫緋櫻花開,「徐娘暮年憶往事」。
因為年齡相差不大,芭蕉和良忠相交甚好,兩人常常一起讀書、習字、寫俳句。1666年,良忠早逝,芭蕉辭別藤堂家。
將近30歲時,芭蕉來到江戶(今天的東京)。江戶是一座新興城市,人口眾多,商業繁榮,對芭蕉來說也意味著更多從事文學創作的機會。在江戶,他受到「談林派」影響,創作的俳句明顯自由許多。比如他寫富士山,「把富士山之風/收入我扇中,當作/江戶土產!」
1678年,34歲的芭蕉取得「俳諧宗匠」資格——這意味著他從此可以收羅徒弟,指導和修改弟子的俳句習作。弟子是俳諧師的財源,在日本俳壇,至今仍保持著弟子定期向老師交納「添削料」(修改費)這一傳統。
第二年春,芭蕉便寫下宣言:以此俳句/迎我松尾桃青屋/俳諧之春!「桃青」是他的新俳號,源於詩人李白的名字——李對應桃,白對應青。「意思是李子泛白(成熟),桃子還青(未熟)。一是對李白的敬仰,二是芭蕉的謙遜。言外之意自己還很嫩,是尚未成熟的桃子。」旅日詩人、《松尾芭蕉俳句選》的譯者之一田原說。
這一時期,芭蕉在日本聲名鵲起。雖然他自己很傾心於李白,但評論家大多認為,「芭蕉之於俳句,正如杜甫之於唐詩」。他的風格和杜甫很像,平淡中有深意。他的俳句,既承襲了漢詩、日本和歌的古典傳統,又毫不避諱摻雜日常俗語,讓普通民眾喜聞樂見。
「芭蕉庵」清貧而閒適的生活
1680年,芭蕉從江戶鬧區搬往弟子們齊心合力修建的深川草庵。深川草庵建在隅田川畔,相對荒涼和安靜。草庵取名「泊船堂」,因杜甫的《絕句》「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裡船」而得名。第二年春,弟子送來芭蕉苗,種於庭園內,生根結果,「泊船堂」變成了「芭蕉庵」。
在「芭蕉庵」的日子,芭蕉簡樸生活,潛心俳藝。當時他已功成名就,但對自己的詩歌仍不滿意,為尋找靈感,他開始轉向禪宗。他與附近臨川庵的佛頂和尚密切往來,並拜其為師學禪。之後,屬於芭蕉的俳風終於形成。「他這一時期的俳句反映出了日本禪宗兩個最重要的概念:『侘(音同詫)』與『寂』。『侘』是指安於簡樸,『寂』是指安於清寂。」陳黎說。
芭蕉經常對弟子說,有錢的人吃肉,顯耀財力,而他對此棄而不取,寧願過一種清貧、閒適的自由生活。
自由的生活帶來的是自由的創作,萬事萬物似乎都能被芭蕉寫入俳句之中。夜裡難眠,他寫道:寒夜水冰/凍愁腸——船櫓擊浪/聲聲催淚下;也有樂得自在之時:晨起雪紛紛/獨嚼/鮭魚乾……逢親人去世,他寫:牽牛花——/一整日在籬笆上/替我鎖門閉戶。在田原看來,俳句從江戶時代的松尾芭蕉開始革新和質變,「在不失『風雅』的同時,融入『誠』『寂』『輕』『物哀』之精髓,雅俗共賞地把俳句發展到了極致」。
在芭蕉的俳句中經常能讀到李白、杜甫等詩人的影子。住在茅屋中,觸景生情,他借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的意境,寫道:芭蕉秋臺摧葉/瓦盆承水滴答/漏夜聽雨。一年中秋,住在附近名字同為「七郎兵衛」的3個人突然闖入芭蕉草庵中,他戲仿李白《月下獨酌》,寫下:舉杯如圓月/今宵對飲/三人同一名。
一天,他見到禪師佛頂和尚,佛頂問:「近日怎樣度過的?」芭蕉答:「雨過洗青苔。」佛頂又問:「青苔未生前佛法又怎樣呢?」他答:「蛙躍落水中。」一首膾炙人口的俳句就這樣誕生:古池——/青蛙躍進:/水之音。這首詩後來被譯成各種語言,在世界各地傳誦。
旅途中的松尾芭蕉
呼我的名為「旅人」
如果不是一場大火,芭蕉恐怕會一直這樣隱居下去。1682年,「芭蕉庵」因附近寺廟火災的蔓延被燒毀殆盡。眼見此景,他寫下這樣的絕望之句:倦於櫻花/疲於塵世,/跌坐獨對濁酒黑米。無奈之下,芭蕉只得到東京附近的山梨縣短期居住。
「似乎是這場出乎預料的火災喚醒了芭蕉『漂泊』的使命感,為自己形同隱士的生活方式畫上句號。」田原說,此後,芭蕉便開始像自己仰慕和嚮往的詩人李白、杜甫一樣踏遍天下,雲遊四方。
「但願呼我的名為/「旅人」——/初冬第一場陣雨。」芭蕉常常以旅人自居,在旅途漂泊中感受人生種種,並自問「我的俳句,是不是也是在旅途中前進呢」。
1684年,40歲的芭蕉在弟子陪同下,開始了他的初次漂泊。在江戶時代,出一次遠門很不易,他每次都是徒步行走。「僅留紙衣一枚做寢具,雨衣一件,還有硯、筆、紙、藥等,加上飯盒箱,裹做一包,背在身上。」
他最出名的一次旅行,是1689年由「芭蕉庵」出發,150天內步行了2400公裡,之後寫下遊記《奧之細道》。他深入日本北陸,再折返西岸,南下,走遍了東西南北。或探尋山澗險峻小路,穿林越河;或跋涉寥無人煙的荒野,迎來日出送走落日;或尋訪古剎神社,步前代歌人後塵;或雲遊各地看望弟子與俳人,切磋俳藝……
在那一時期,芭蕉寫了大量的俳句描述旅途的心得和遭遇,如中秋夜在義仲寺草庵與門人一起賞月,他寫:明月/耀座間,美顏盡/失色;見到一處頹敗的城垣,他寫:夏日草悽涼/功名昨日古戰場/一枕夢黃粱……
芭蕉活了50歲,未娶妻,未生子。但他留下了近千首俳句和一些散文,影響著後世日本詩人和作家。陳黎認為,「日本美學中最著名的『枯淡、閒寂、輕妙』概念正是源自芭蕉。他的俳句上承日本和歌與中國詩文的古典傳統,融匯人生即旅、諸行無常的哲學思想,在其手中,古典俳句藝術被推至最高峰」。芭蕉後來被封為日本「俳聖」,川端康成、芥川龍之介等日本現代文學家都深受其影響。
1694年,生命的最後一年,芭蕉又出發旅行,在大阪染上了腹疾,最終在異鄉去世。臨終前還留下了最後一首俳句:羈旅病纏:夢/迴旋於/枯野。
責任編輯:李士萌(實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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