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的《連環套》:這套子套住了誰
文/張二年
最近在讀張愛玲的《鬱金香》,剛讀了第一篇《連環套》。這篇小說在《鬱金香》這本書裡位置放在首篇。「張腔張調」的這本書,是壹拾叄篇中、短篇小說的集結。
七十一頁篇幅的《連環套》,看名字以為是什麼特工地下黨之類的,寫的卻是那個特定時代背景下一個女人的命運,輾轉於幾個男人之間,顛沛流離的半輩子光景。
開篇是已經六十多歲的女主人公(賽姆生太太)的樣子,在「我」與她的見面中,從她常說的故事裡、從她自己珍藏的照片裡尋摸她人生的蛛絲馬跡,展開她人生上半場畫卷的故事 。
《乘風破浪的姐姐》裡王麗坤說:你找到那一半也好,找不到也好,都不能過於依附一個人。這跟霓喜的觀念似乎背道而馳,當然霓喜的觀念在當時那個時代大背景及她的身世下並不算稀奇,現在看起來可憐又可悲,也許當時大家都是這樣的。她也只是不例外而已。
跟過三個男人的她,其實是四個,還有一個暗地兒相好,在法律上卻一次都未曾得到過認可。無論是一百二十元買他的第一任印度人雅赫雅倫姆健,還是相中她的第二任「鄉下人」竇堯芳,還是第三任英國人湯姆生都不曾在名份上認真的給過她正名。
男人的劣根性,都是覺得她的出身不配得到正式的名份,只是因了她的皮相賦予人生路上一段豔情而已。十四歲便被養母賣給綢緞店主人,生活了十二年,養育了兩個孩子,吃辛吃苦的幫襯著他持家顧店,卻到頭來聽聞她跟藥店夥計調情後便說一腳踹開就踹開,不留一絲情面,連一點體已錢都沒有就被趕出了家門。
一個窮苦女人拖著兩個孩子,沒個倚傍,那個日子是難以維持的。只得又找個大她二十一歲的藥鋪老掌柜結成露水姻緣,各自帶著孩子,過起了日子。從綢緞店的店堂樓到藥材店的店堂樓,霓喜除了生活不得已,也還有對命運的妥協,她終究得靠著他們討生活。
五年的光景,雖然自己有不甘,可是老掌柜對她憐愛,就連她找了年輕的藥店夥計私通也睜隻眼閉隻眼,只道是真愛。又誕下兩個孩子後,風燭殘年的藥鋪老掌柜病入膏肓,臨了仍悉心安排:他一入土,他自己原配斷不容她,一幹眾親也是難以相與,便將她託付於那藥店夥計,還分他們一支店鋪。以為他們相愛且惟對方一意,可以如他們如願,終於不用再背著他。
哪知老掌柜還沒閉眼,藥店夥計原配也已登堂,原就沒有她的位,仍還是沒名沒份。三十一歲的她只得再一次赤條條一身拖著兩對兒女走出藥鋪大門,從此便又了斷一段情緣。男人啊,只不過都是在她身上兜售自己那點私慾而已。
年紀輕輕的寡母難為,「渾身熟極而流」的韻味,讓與她年齡相當的英國人湯姆生又階段性地喜愛上了她,把她似情婦的圈了起來,開始過起了安定的生活。又是五六年的歲月,第五個孩子業已生出。可是仍然成不了正妻,湯姆生回英國娶了本國太太,籤了一張五千元支票,打發了她。
這一環扣一環的「連環套」套住她,終究是讓她賠了半生後仍然一無所有,那外形的短暫吸引,雖然可以交換到(一定時間內)賴以存活的錢、物,但終是換不來真愛、平等和尊重。
「臉色是光麗的杏子黃。一雙沉甸甸的大黑眼睛,碾碎了太陽光,黑裡面揉了金。」頗有些相貌對於有些女人來說,那是資本,需要在一個個男人身上驗證,驗證過了便是得意,便是虛榮。
命運作賤,自個兒也作賤。歲月不曾饒過美人,那些光潤留給了年輕。光身子來也只能光身子走,浮華榮光終是過眼煙花,都,留不住,都,破碎了。過了半輩子幡然醒悟:男人靠不住,錢也靠不住,還是自己可靠。
誠如暮年的她所說:「我前世裡不知作了什麼孽,一輩子盡撞見這些饞嘴貓兒,到哪兒都不得清淨!」其實不是作了什麼孽,而是性格使然。你硬要自立自強,沒人攔得住;你非要靠著男人,那也只能依你自己。總之這人生啊,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男女關係時至今日,仍有很多女人睏覺,掙扎在其中。不過,也有很多「女為悅己者容」,改成「女為己悅者容」,很多女人在乎自己的感受而換顏,不再單純取悅與男人。女人不都再像霓喜這樣給自己的命運設套,這是社會的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