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1
玉璧珠簾,狐裘鋪地,屋中一座銅鼎香爐飄著嫋嫋香菸。
太后所居的寶華殿實在是奢靡到快要晃瞎了我的眼。但儘管這殿內四處都是光華,我卻仍把眼神落在身邊的女子身上。
她今天著意打扮了一番。
著意的意思就是只穿了件半舊的白色衫裙,頭髮隨便用一支碧玉簪挽了,松垮垮無精打採,更過分的是她未施脂粉,連眉都懶得描。可即便是這樣,我也不得不承認,這仍是美得令人髮指的傾城之貌。
清清淡淡,素白淡黑的顏色,就像一幅水墨美人像。正因為打扮得如此敷衍糊弄,才更能驗證出此乃真國色。哪怕同為女子,我也快要被這樣的容色傾倒。
還在心中感慨,卻見珠簾一動,太后已走了出來。
我迅速地低了頭,眼前是自己身上所著的靛藍撒花大裙,用銀線金珠綴成了蝶穿百花的圖紋,裙角之下十分不低調地露出綴在繡鞋鞋尖上一水溜拇指大小的十顆南海寶珠。這套神級裝備原本是屬於我身邊的美人——我的長姐蘇頤荷的。但在臨出門前,我衝進她房裡將這些東西搶到了手,然後迅速地套在了自己身上。
我穿得如此犀利張揚,太后卻好似沒有看見她一般徑直走到她的身前,突然嘆了口氣:「頤荷,你這是……何苦?」
蘇頤荷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已哽咽了:「求姑母成全。」
我正在想著是不是應該適時說點什麼,卻聽見殿外有人通報:「皇上駕到——」我趕忙斂神屏氣,等著最後的判決。
「皇上,這便是蘇家的兩個女兒,頤荷,慕蘭。」
這句話其實還有一句潛臺詞——
無論如何也要留下一位伺候宮中。
蘇家乃世家大族,加上如今的太后,共出過三位皇后。但如今的皇上洛明昱從小便十分有自己的主意,立後之時力排眾議選了出身卑微的縣丞之女,只是轉眼快三年,這位文皇后的肚子仍未有任何動靜,太后終於有機會將蘇家的女兒送進來。
打的是什麼主意,大家心知肚明。
我不敢抬頭,只看見玄色長袍隨著那團龍繡靴一起一伏。再往上一點,是修長的手指正執著一柄玉如意。我眼一閉,牙一咬,等那長袍飄到自己身前時,腳下一崴,直朝那人跌倒下去——
果真被他下意識地半扶了一把。
我觸到那溫潤的玉如意,似是觸到了他的手一般有些膽怯,但仍堅定地將玉如意奪入自己手中,攥在懷裡。再退一步,盈盈一拜:「慕蘭謝皇上賞賜。」
2
我知道自己的手段不甚光彩。
但無論如何,我被留了下來,並在當夜送入欽安殿。只是洛明昱並未碰我,甚至連面都沒有露,第二日一早又將我原封不動地退了出來,連名分也給得極勉強,蘇家正牌小姐,卻只封了個不倫不類的蘭嬪,寢宮選在離欽安殿很遠的鎏秀宮。
聽說這位皇帝性子桀驁,恐怕還從來沒有被誰這樣設計過。
我本不在意,卻被太后訓斥一番。
說自立朝開始,還從未有過哪位後宮嬪妃侍寢連皇帝的面都沒見過,就被遣了出來。既已留在宮中,就須得想辦法在半年後的選秀之前懷上龍種。否則便是暫且防得了那個縣丞女出身的皇后,也未必能鬥得其他女子。
訓斥之後,太后又提起頤荷。
蘇頤荷容貌出眾,才德兼備,蘇頤荷心思通透,聰敏過人。其實我還到許多人私底下議論說,蘇頤荷曾被京中男子私下品評為第一美人。
「……若是頤荷入了宮,哪裡需要哀家如此操心。」太后深深嘆了口氣。
我身邊的靜月姑姑是太后著意調教過的,回到鎏秀宮就為我梳了個繁複的髮髻,又找了一身鮮豔精緻的繡裙換上,再往我手裡塞一個食盒。
「皇上每日從御書房出來都會去湖心小築休息,娘娘就說這是親手為皇上煮的燕窩粥……」靜月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其實我第一次見洛明昱要比她們料想的都要早。
那時候我年紀不大,跟著蘇頤荷一起入宮拜見太后,不耐煩她們那些宮婦聊天,一個人偷偷地摸出了寶華殿。可四處都是差不多的宮殿交叉縱橫,我很快就迷了路,無意之中闖入一個小庭院裡。
正是初夏時節,園中迷花醉人眼。
花間站著眉目溫柔的男子,正將一支長長的流蘇金簪插入坐在他身前的女子鬢髮之上,而那清秀柔美的女子則輕笑著用手在瓷盤裡捻了一顆櫻桃用口銜了,他輕輕一笑,俯首就「吃」了下去。
這著實令人臉紅,但我卻不知如何就想起那句俗不可耐的話來。
只羨鴛鴦不羨仙。
他們喁喁私語,只半句入了我的耳。他同她說:「……此生不負。」
那幅畫太美,所以我記到如今。
當靜月引著我來到湖邊被侍衛攔下的時候,我一眼就看清了,在湖心小築裡陪在洛明昱身邊的女子,就是當日那素手執紅櫻的美人。只是此刻他們並不如初見之時和睦深情,反倒是劍拔弩張,吵得一塌糊塗。
那女子似乎哭了起來。
洛明昱面色鐵青,帝君的威嚴頓時壓抑得連我都有些膽怯地低了頭。突然聽見水上輕微一聲,我心下一動,將手中食盒又塞回了靜月姑姑的手裡,然後拎起繁複的宮裙,撲通一聲跳進了湖裡。
鑽入水裡之前,聽得靜月在岸上大喊:「皇上!蘭嬪娘娘落水了!」
其實我娘是江南女子,我自小就被她帶著去蘇家的避暑山莊裡鳧水,對水性很有幾分自信,但我卻錯估了水溫。
雖已是春深,但湖水依舊寒得有些刺骨。
尤其我被那累贅的宮裙拖累,遊得幾下便有些使不上力。我咬著牙朝著小築的方向縱身,摸摸索索地一路尋了過去。
直至後來,昏昏沉沉的連方向也有些辨不清,卻感覺手下觸到了一支細長的東西,我攥緊在手中,終於筋疲力盡。
眼一閉就人事不知。
3
我醒來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
身上壓了又重又厚的被子,熱得我差點喘不過氣。我睜開眼睛正好看見一個黑黢黢的影子坐在桌前,我哼唧了一聲:「靜月……我渴了……」
那個黑影一動,站起身來悶聲不響地倒水,動靜鬧得很大,像是朝茶壺杯子在撒氣。這斷不能是那個緊守本分做事妥帖的靜月。
等走到跟前來,我才看清楚,竟然是黑著臉的洛明昱。
我見過他這麼多次,每一回都畏懼於他九五之尊君王之氣的威嚴,這令我覺得什麼迷花什麼溫柔都是我少女時代的一個幻夢。
我往被子裡縮了縮,他沒好氣地將杯子遞過來,冷笑道:「在朕面前耍什麼花招?蘭嬪這點手段,還是留著去哄你的姑母吧。」
他以為我故意落水想引起他注意?
仔細一想,靜月也一定是這麼以為的。我一口喝乾了水,才慢吞吞地把另一隻手從被子裡拿了出來,手中緊緊攥著的才是我下水的原因。
那一支流蘇金簪。
「幸虧……幸虧我一看見就趕緊跳下去了,不然真不好找。」
他眸色幽深,定定看著我,一言不發。
我嚇得又往被子裡縮了縮,「就……就算是吵架也不能亂扔東西,這支金簪……」
「你喜歡就留著吧。」他轉了身,徑直走了。
我嚇得不輕,這是什麼意思?我自作聰明地以為這流蘇金簪是他與文皇后昔日定情之物。吵起來自然毫無理智,可若是日後和好的時候失了這信物難免不妥,所以我才逞能跳下了水。可他卻讓我留著。
只是……我留下這金簪又有什麼用?
我被它明晃晃的反光灼得目痛,喊了靜月讓她收進了匣子裡,昏沉沉地又睡了過去。
可卻沒有料到,這之後洛明昱卻每天都找了藉口來鎏秀宮,卻並不留宿。有時他只是翻翻我書架上的那些書冊,有時他只是隨便在後院看看花草。
有一次他坐在我的鞦韆架上發了一會兒呆,還有一次,他實在無聊,竟伸出手指戳了戳我剛插進羊脂玉瓶裡的兩枝桃花。
這動作實在太幼稚,我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
下一刻我就驚得跪了下去,「臣妾……」
他只淡淡說了一句:「起來吧。」接著便坐在榻上,頗有些玩味地看著我,「朕還以為蘭嬪是個啞巴。」
我不敢亂說話,只是膽怯地看了他一眼。他有些不耐煩起來,「有什麼話你就說,難道朕是個暴君?」
我終於鼓起勇氣問出心中埋藏已久的疑問:「你是怎麼喜歡上皇后的?」
這話問得大膽,說完我就後悔了。但洛明昱卻並未生氣,他只抬了抬手,「要聽故事先給朕倒杯茶。」
這故事跟我設想的一點也不同。
洛明昱十四歲大時,正是心高氣傲的年紀,上書房有太傅哄著,校場有武官讓著,先帝對他要求雖嚴,卻也總是稱讚有加。他就真以為自己上天入地無所不能,決心一個人出宮微服私訪。
結果銀子被騙光了不說,還差點喪命。稀裡糊塗地誤入小縣城,淋了一場大雨,又餓又累昏沉沉地倚在橋口。
那時的文皇后還是個十六歲仍待字閨中的縣丞之女,就等著過完年入宮選秀。可她不知怎地就多看了一眼橋邊的落魄少年。那少年既髒汙又落魄,像個乞丐。但他……又絕不會是個乞丐。
她見他望著她舔了舔嘴唇,便明白過來,他一定是聞到了她懷中剛買的糖炒慄子的香味。
故事到這裡,之後情形無須多言。不過是兩廂情悅,情定終身。
洛明昱喝了一口茶,問我:「你吃過糖炒慄子嗎?」
我搖頭,「沒有。」
「朕以前也沒有吃過。」他站了起來,「不過那之後,朕已令宮裡的御廚學著做了。有機會你可以嘗嘗。」
4
後宮之中總不乏各種流言蜚語,但傳到我這裡來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很對不起文皇后。她與洛明昱年少定情,許多年來都是相敬如賓,恩愛不疑。可因著我入宮,終是起了嫌隙,一向溫婉的文皇后也忍不住跟洛明昱吵鬧。之後洛明昱又常來我宮中,於是後宮諸人都在傳:出身卑微的皇后娘娘終於失寵了。
我將這愧疚偷偷地跟入宮來看望我的長姐蘇頤荷說。
此時蘇頤荷已嫁了人,夫君是朝內年少有為的名將陳昂。當初她費盡心思不肯入宮,就是為了這個男人。
如今得償所願,她卻似乎也並沒有開心多少。
聽了我的想法,蘇頤荷一聲冷笑,「天底下有哪個女子是單純良善的?尤其這後宮之中的爾虞我詐,豈是你想得這般簡單?」
我不太信,只覺得長姐思慮過甚。
可洛明昱卻仍在跟文皇后賭氣,幾天之後仍是傳召我陪他晚膳。眼見著那些精緻可口的菜並未怎麼動,我心知他還在想著文皇后,正思忖著要不要開口勸慰,突見一個面生的宮女遞來一個食盒。
「這是什麼?」我打開盒蓋,撲鼻而來一陣甜甜的香味,並不是糖炒慄子,而是慄子糕。
「回娘娘,這是御膳房送來的。」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宮女在說謊。想了想也未揭穿,只待她走了之後悄聲吩咐靜月:「你跟過去看看。」若當真是皇后派人送來慄子糕想向洛明昱低頭,那就可順勢為他們說和。
洛明昱本已不吃了,但見我遞上的這糕點,又拿起了筷子。
試菜的太監正要上前,卻被洛明昱揮手退下。他一定也明白了這做這慄子糕的是何人,那人與他相愛多年,是最最值得信任和珍惜的。
可變故卻轉瞬間發生。我還沒開口,就見洛明昱痛苦地捂住了肚子,他面色發青,渾身冷汗,烏黑的血自他的唇角流下,顯然是中毒之兆。
闔宮大亂。
我好像什麼反應都失靈了。只知道站在欽安殿裡,看著太醫進進出出,宮人們紛繁忙亂。不知過了多久,太后從裡面出來,神態稍解,我才漸漸找回一點知覺。
可她的臉色卻並不好。
「那道慄子糕是哪裡來的?」
老太監抓了那個進獻慄子糕的小宮女上來,小宮女瑟瑟發抖,似乎怕得很,但她說起話來卻很有條理:「……是御廚親眼看著奴婢將慄子糕從御膳房裡端出來的,途中一路都有太監跟隨,並無差錯,只到了殿外蘭嬪娘娘曾打開蓋子看過。」
我的腦子裡嗡嗡地響,這是什麼意思?
太后銳利的眼神盯著我,「蘭嬪,怎麼回事?」
我的眼前不斷出現洛明昱吐血的那一幕。青白的臉,烏黑的血,發紫的唇。那一定很痛吧……我寧可吃下那毒的是自己,忍受那痛苦的是自己,怎會下毒去害他?可究竟是誰?是為何因由,我不敢去想。
見我不做聲,太后臉色很不好,她並不了解她這個平日裡素不關心的侄女,心裡怕是真有點相信了那宮女的砌詞。
「蘭嬪!你竟敢……」
「太后明鑑!這絕非是蘭嬪所為!」突然一個人從門外闖進來,大喊著跪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