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曾於酒酣之際登上嶽陽樓,恰逢初春細雨,範仲淹先生筆下&34;的洞庭湖,在雨霧中愈加朦朧,&34;,眼前的洞庭湖煙波浩渺,氣象萬千。今天的洞庭湖早已經沒有了宋代&34;那般遼遠壯闊。不過登高遠眺,也不失對古人胸懷的一種追思。
隨著學者研究的深入,我們知道,在遙遠的遠古時代,這裡同樣也不是那般模樣。那時候的洞庭湖區域是河網交織的大片平原。
我們的故事就從這遙遠的遐思開始,一睹幾千年前古人的風採吧。
中華文明以悠久綿長,不曾中斷傲立於世界民族之林。這其中南稻北粟農業體系的建立功不可沒,在遙遠的蠻荒時代,人們的唯一目的就是生存並繁衍後代。
距今一萬兩千年前,末次冰期走向尾聲,在氣溫逐漸升高的過程中,新仙女木事件的突然降臨,導致地球經歷了一千多年的氣溫下降。隨著新仙女木事件結束,溫暖的全新世來臨了。整個東亞大地的原始農業就是在這個背景下迅速繁榮起來的。
從目前考古發現來看,我國最原始的農業誕生在兩個地區,就是今天的華北地區和嶺南地區。學界通常按照嚴文明先生的命名方法,將12000年前-9000年前這個時期定義為新石器早期。
新石器早期考古文化分布示意
北方新石器早期考古遺存主要出現在華北地區,在這裡人們發現了南莊頭、於家溝、東胡林、轉年等新石器早期遺存。這些遺存分別進入了原始陶器使用及原始農業的萌芽期,磨盤和磨棒開始出現,據學者考證,磨盤和磨棒在當時的作用主要是用來研磨橡子一類的堅果,同時粟和黍類植物已經初步馴化,成為了當地古人的食物來源。
現在看來,北方地區各支考古文化的源頭應該來自此地。而南方地區卻是另一番光景。
由於嶺南地區發現了大量早期新石器時代的遺存,年代久遠者能夠達到20000BP左右,所以對於這裡新石器早期的定義似乎無法套用12000BP-9000BP這樣的年代框架。學界對此的認識也是在不斷變化,20000BP-9000BP為南方新石器早期的年代劃分或許是一種可行的方式。
我們今天故事的主角長江中遊地區也發現了不少年代在這個區間的考古遺存,見著學者文獻的有八十壋下層、竹馬、十裡崗、燕兒洞、雙林、新民、澧縣宋家崗和臨澧華壋等。
新石器早期澧陽平原部分遺址
這裡的石器以小石片為主,不僅與華北地區的細石葉完全不同,與嶺南地區的仙人洞、吊桶環等遺存也不同。有學者認為小石片更多的是用於狩獵和處理肉類,相比北方尚顯寒冷的氣候,長江中遊地區獵物資源或許更加豐富。
從這點來看,在不同的生存壓力下,北方地區對植物的利用和專業性要早於南方地區也就不難解釋了。
有學者觀察到嶺南地區、長江中遊地區、華北地區這個時期的生計方式有南向北過渡的跡象,是否我們可以認為這是人群遷徙造成的呢?不過目前尚無更多考古研究來支持這個結論。
事實上,在嶺南早期遺存中已經出現了原始稻作的跡象,或許由於考古的缺失,時間斷層很明顯。也或許由於新仙女木事件造成的氣溫驟降,將原始稻作繼續發展的苗頭扼殺在搖籃裡。
南北方新石器中期的時間點差不多,就是9000BP前後。長江中遊地區這個時候的考古文化就是我們熟知的彭頭山文化。
彭頭山文化
彭頭山文化目前發現的考古遺址並不多,均分布在洞庭湖西側的澧陽平原上,但偏靠湘西山地這側,對於遠古時代的古人來說,水既是生命之源,又是生命的重要威脅。所以人們通常會選擇離水不遠的階地或者山崗上。
這個時候的彭頭山人還是以漁獵為主要生計來源,但在彭頭山遺址和八十擋遺址均發現了原始古稻的遺存。對於此時彭頭山人的水稻是否存在廣泛栽培,學界還是看法不一,但稻作農業在這個時候已經成為人們生計的一個來源當無疑問。
隨著彭頭山人生產力的提高,定居農業逐漸出現在我們視野中,在八十擋遺址發現了早期的環壕聚落,此時這些環壕的作用大多用於防止水患,不過為後來這裡早期城池的出現創造了堅實的基礎。
彭頭山文化擴張
與黃河中下遊新石器文化始於裴李崗賈湖文化一樣,長江中遊地區的新石器文化就是從彭頭山文化開始的。彭頭山文化始於澧陽平原,絕對年代9000BP-7500BP。
澧水這條線的考古文化發展脈絡如今已經很清晰了,彭頭山文化(9000BP-7500BP)——皂市下層文化(7500BP-6800BP)——湯家崗文化(6800BP-6300BP)——大溪文化(6300BP-5500BP)——屈家嶺文化(5500BP-5000BP)——石家河文化(5000BP-4000BP)。
這些時間點是學者根據考古文化脈絡及遺址檢測結果平衡出來的。在不同學者的論述中略有不同。
除了洞庭湖區,有一群彭頭山人北上鄂西北,在那裡創建了城背溪文化,也有學者稱其為彭頭山文化城背溪類型。本文取城背溪文化這個說法,這支文化獨立發展的跡象非常明顯,同時對漢水上遊乃至關中地區老官臺文化有過深遠影響。城背溪文化絕對年代上限在距今8500年前後,這個時間點也是全新世期間第一個氣溫波動的時間,部分彭頭山人北上峽江地區也可能與此有關。
澧陽平原地區和峽江地區考古文化示意
城背溪文化的年代下限在7000BP,比澧水流域的湯家崗文化起始年代6800BP要早,是否有城背溪人南下造成澧水流域的皂市下層文化發生蛻變呢?從目前考古材料上來看還不是很明朗,本文對此不做深論。
繼承城背溪文化的是柳林西文化。柳林西文化從7000BP到6200BP,延續時間長達800年。
與此同時,漢水東面出現了邊畈文化,邊畈文化更大可能是受到了來自中原地區仰韶文化影響的產物。漢東地區受到漢水中下遊和中原地區考古文化雙重影響,在雙方勢力此消彼長的發展過程中,強大的屈家嶺文化在此誕生,這是後話。
邊畈文化受到中原文化音像
沅江中遊武陵山區有一支考古文化叫高廟文化,這支文化非常古老,年代上限達到7800BP,這裡誕生了我國最早的祭壇,八角星紋也來自高廟文化。按照分子人類學的理論,高廟文化與山東的大汶口文化人群有著非常微妙的關係。
我們現在很難肯定兩支文化人群是一個族群的遷徙,但7000年前族群遷徙也是完全可以想像的。
至於高廟文化的來源,郭偉民教授認為是來自彭頭山文化南下,並同時形成了自己獨特風格。劉俊男教授持高廟文化是嶺南地區考古文化的延續這種觀點。我們這裡不做更多判斷。但高廟文化在7000多年前的確達到了非常讓人驚訝的高度。同時高廟文化的北上也催生了皂市下層文化向湯家崗文化轉變。高廟文化的繼承者是松溪口文化。
湘江下遊地區的大塘文化和堆子嶺文化也是在澧水流域考古文化的擴張過程中誕生的。
沅水和湘江區域考古文化生成示意
綜上所述,我們不難看出來,7000BP-6300BP這段時間,長江中遊也處於一種文化亂世狀態,中原地區這個時期處於仰韶時代的早期,同樣也是考古文化林立。不過長江中遊地區先於中原及長江下遊地區完成了區域文化上的整合。長江中遊地區第一個完整的大一統時代來臨了,就是名聲赫赫的大溪文化。
長江中遊地區考古文化序列
大溪文化是以巫山大溪遺址命名的,隨著考古發掘的深入,在洞庭湖區域同樣發現了大量的大溪文化遺址。學者將峽江地區大溪文化命名為關廟山類型,洞庭湖區域大溪文化命名有些分歧,有學者稱其為劃城崗類型,郭偉民教授將其定義為城頭山類型。
郭教授對大溪文化的演變有著非常精彩的論述,本文不做過多專業闡述,按照郭教授的分析,洞庭湖區域的大溪文化來自湯家崗文化自然演變,峽江地區的大溪文化更多傳承了柳林西文化的特徵。但整個大溪文化的誕生背景應該是源自洞庭湖區域。
湯家崗文化形成示意
從年代上看,也的確如此,湯家崗文化演變成大溪文化的時間在6300BP,而峽江地區柳林西文化演變成大溪文化關廟山類型的時間為6200BP。洞庭湖區域形成的時間要早一些。
大溪文化的統一,實際上是結束了從城背溪文化分離出彭頭山之後,兩個長江中遊重要地區考古文化長達2300年的分裂期。
大溪文化分布範圍
北方漢東地區在兩三百年後也演變成了油子嶺文化,不過漢東地區依舊保持著與洞庭湖峽江地區完全不同的文化面貌,並沒有被統一進長江中遊傳統文化的大潮中。這與中原地區廟底溝文化強勢崛起,並四處擴張有關係。
沅江中遊地區的考古文化這個時候被大溪文化強勢統一了,發達強盛的高廟系考古文化頑強生存了1500年後,最終在大溪文化擴張的浪潮中成為了歷史。是否正因為大溪人強勢擴張,導致高廟人北上參與到了大汶口文化的形成中呢?我們不得而知。
高廟人北上路線示意
不過在湯家崗文化影響下,於湘江下遊地區誕生的堆子嶺文化,在這個時候也成長起來,雖然沒有大溪文化蓬勃的氣勢,但頑強的守在大溪文化南部邊界,成為了一支在南部與大溪文化分庭抗禮的勢力。
6000BP開始的時代有學者稱其為文化中國形成的時期,這個觀點主要來自中原地區廟底溝文化的強勢。
廟底溝文化擴張示意
這個時期也的確是我國新石器時期紛亂之後的文化大爆發,黃河流域的廟底溝文化、長江中遊的大溪文化、長江下遊的崧澤文化,形成了我國歷史上最早的三足鼎立。
這其中廟底溝文化相對更強勢些,主要體現在文化遺址數量龐大、發達的彩陶文化、粟類農業的興盛。
崧澤文化表現在更早的王權社會的誕生,稻作農業的後來居上。大溪文化則以最早的城池建設獨領風騷。
我們上文有述,彭頭山文化集中在澧陽平原,隨著生產力的發展,經過之後皂市下層文化和湯家崗文化的發展,湯家崗時期的核心區域已經遷移到澧水下遊的安鄉一帶。
兩個地區大溪文化源流示意
然而洞庭湖區域大溪文化的蛻變卻回到了澧陽平原,在湯家崗時期,澧陽平原處於文化區的邊緣地帶,郭偉民教授認為,「文化的變革總是首先醞釀和發生在其邊緣或外圍地區」。
此說頗為合理,仰韶文化從裴李崗文化中蛻變出來也正是在裴李崗文化的邊緣豫西地區。崧澤文化同樣在馬家浜文化的邊緣地帶發酵並取而代之的。
洞庭湖區域澧陽平原誕生的大溪文化,在其中期達到了頂峰,成為橫跨峽江、洞庭湖區域、沅江地區的一支龐大勢力。城頭山古城也幾乎與大溪文化同時誕生。
城頭山古城俯瞰圖
城頭山古城的誕生正是源於邊緣地帶的廊道效應,在湯家崗文化晚期,不僅環境發生變化,氣溫也處於驟變的波動邊緣,分布在澧陽平原的諸多村落,在這個狹窄的空間中,由於相同的生活方式,同一個文化面貌,各個村落之間聯繫逐漸加深。郭教授稱之為「村落共同體」。
這種村落共同體往往誕生在一個族群的邊緣地帶。這讓人不禁想起了幾千年中國社會中邊境地區自發組織的各種民間武裝勢力。這裡是源頭嗎?
「村落共同體」在資源日益緊張和外部勢力的不斷困擾之下形成了一種合力,在這種合力的作用下,修築城池防禦外敵就應運而生了。郭教授此論非常有道理,充分說明了為什麼沒有在湯家崗文化的核心區而在其邊緣地帶崛起了這樣一座城池。
城頭山古城村民工作示意
這座城池就是鼎鼎大名的「城頭山古城」,這座古城建造於大溪文化初期,後來經過幾次擴建和整修,一直延續到石家河文化前,在石家河大城出現之前,這裡一直是長江中遊文化的中心地帶,其地位舉足輕重。時間跨度長達2000多年。
如此漫長的歲月中,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支撐著城頭山這座人類文明歷史上最早的古城屹立不倒呢?或許有一個非常神秘的信仰在裡面,究竟是什麼?我們目前還無法得到確切答案。
從9000年前的彭頭山文化,到7800年前的坐落於湘西群山中神秘的高廟文化開始,流行於長江流域的太陽崇拜、在海岱地區發展起來的八角星紋、長江下遊的獸面紋、各地出現的精美豐富的白陶器物,無不向我們昭示著,這個大山深處誕生的神秘文化,有著強大的穿透力,他以跨越時空的強大影響力,在中華文明形成的過程中,寫下了自己傳奇的一筆。讓世人在遙遠的遐想中驚嘆不已。
八角星紋傳播示意
如果排除高廟文化神秘的精神輻射,從文化內涵和勢力範圍上來看,以彭頭山文化和大溪文化為首的長江中遊考古文化與同時期中原地區裴李崗文化和廟底溝文化比較起來,缺少了一些捨我其誰的霸氣。
長江中遊這個時期的考古文化更加內斂,獨樹一幟的文化面貌,始終維持著自己個性而不失生命力的特色。
長江下遊的考古文化卻始終以複雜的面貌呈現出一種多樣化的文明特色。直到崧澤文化以其強大的控制力,將太湖與寧紹平原的文化勢力統一以後,才形成自己獨特的文化面貌,隨著強大的良渚文化橫空出世並走向巔峰,一個屬於良渚的時代到來。
屈家嶺文化擴張示意
不過或許如劉俊雄教授所言,長江中遊地區的屈家嶺文化以發達的文化面貌曾經在中國大地上有著幾百年領先的時期。
事實上,在廟底溝文化驟然瓦解的時代,席捲全國的文化大風暴中,屈家嶺、大汶口、良渚幾支考古文化均向世人展示了其獨特的風採,如果硬要說哪支文化更領先,我們實在無法得到確切的回答。或許用「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這句話,可以闡釋出這幾支文化曾擁有的無上榮光吧。而多元一體應該是中華文明來源的最佳答案。
5000BP考古文化分布示意
註:文中個別圖片來自網絡,向圖片作者致敬,文中「BP」在考古學上表示距今多少年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