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香港書展是大賣場,沒有文化」的論調在香港一直存在。不過香港書展依舊舉辦得如火如荼,引得眾多內地讀者眼熱。今年非香港市民佔整體入場人數約12%,換句話說,香港書展,終究是港人的書展。
本屆香港書展入場人次超百萬。
7月16日:「抓住」董啟章
清晨起床,9時左右抵港。一路順暢,只是在靠近目的地——位於灣仔的香港會議展覽中心時略有些堵車,似乎預示了本次書展的人流量。
按照計劃,今天上午我沒有採訪任務,正是自由逛書展的好時機。路過文藝廊,正巧見到今年香港書展的「年度作家」董啟章,趕緊衝上前去「抓住」他。董啟章戴著他招牌式的禮帽,一貫的好脾氣。兩周前《晶報深港書評》做了他的專訪和專題,請他持報拍照,他很開心,非常配合。
返回一樓展館,正好見到第一批觀眾排隊入場。開幕第一天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入場?這是我意料之外的。隨著人群走入「書群」,便是另一種體驗了。某種程度上來說,用「燈下黑」形容逛書展倒也貼切。放眼所及皆是圖書、書架、有關書的海報、展示等等。在這種情況下,反而不知道該看哪裡,一眼掃過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看到了什麼書,更別提看中什麼書、買了什麼書。
茫茫然全逛了一圈,終於定下心來,一個一個攤位慢慢地、細細地看過去:新書展臺是必看的;歷史、人文社科類也不捨得錯過;有質量的文學圖書在新書展臺就看到了,所以小說類可以不看了;藝術設計類通常有些好書,可按自己的喜好來,哪怕內容一般,看看那些精緻的裝幀設計也是一種享受……
下午的講座是李敖、李戡父子的對談,地點在可容納人數最大的會議廳,看來主辦方也對這場對話的接受度很看好。李敖是沙場老將,面對這樣的場合駕輕就熟,微笑、揮手、致意無一不恰當。給自己兒子站臺,李敖還邀請了不少老友來助陣,臺上一口一個「戡戡」叫得十分親暱,頗有「後繼有人」的得意感。李戡倒是一身正式西裝,極嚴肅謹慎,也不知是為了顯得重視,還是給自己鼓氣?
7月17日:恭喜!黃碧雲
黃碧雲
正式進入工作狀態。今天有兩個任務:參加黃碧雲和鍾曉陽的講座「微喜哀傷——重寫與重行」,下午則是採訪這兩位作家。
黃碧雲、鍾曉陽,這兩位是地地道道的香港作家。此次亮相書展,她們各自帶來了新書《微喜重行》和《哀傷紀》,講座正是融合了新書中的「微喜」、「哀傷」作為標題,以「重寫與重行」為主題講述人生經歷及對生命的回顧與反省。
下午的專訪中才知道,鍾曉陽之所以下定決心把新作完成,還是因為黃碧雲的邀請。儘管多年未見,兩人之間並未產生距離感,仍然很默契。有趣的是,同為香港作家,兩人的語言思維並不相同。黃碧雲在寫作時,採用的是「粵語思維」;而鍾曉陽也許是受到了母親的影響,採用的是「普通話思維」。所以在講座中,二人皆用粵語交流並無不妥,而在採訪中,常常出現鍾曉陽幫黃碧雲翻譯的情況。
說實話,黃碧雲和鍾曉陽並不算是好的口頭採訪對象,因為她們所想表達的東西,已經完全融入她們的文字中。在整個群訪過程中,幾乎沒有哪個記者的問題能讓黃碧雲給出三句話以上的答案,一如她開場便說過的:「我不會評論我的作品。」不過沒關係,有人識她懂她就行了。當天傳來了黃碧雲的《烈佬傳》在第五屆「紅樓夢獎」上贏得「世界華文長篇小說獎」首獎的消息,她成為第一個獲此殊榮的香港作家,恭喜。
7月18日:趕場子的一天
金宇澄
今天,金宇澄和王家衛的對話是我期待已久的。這兩位,一位的《繁花》寫的是上海味道,一位的電影講的是香港味道。偏偏,《繁花》的開篇借用了王家衛電影《阿飛正傳》的結尾,而王家衛卻生於上海,對家鄉印象依稀。這兩位老鄉,在幾十年後,以一種戲劇化的形式在異鄉相遇。
金宇澄用方言寫小說,就像王家衛拍電影一定要有自己的標籤一樣,他的標籤就是要構建一種語言上的「標籤」,顯然《繁花》在這方面是做到了。而這種做法自然也十分符合王家衛的「口味」。王家衛直言「寫小說的精髓就是『味道』,拍電影也一樣」。當被問及大概會花幾年去拍攝《繁花》時,他也用金宇澄舉例:「做成一個電影,要等待時機,人對、時間對才行。熱情需要堅持在裡面,有些熱情不夠堅強,自己會滅掉,但保留下來的,肯定是你最想做的事情。電影《繁花》何時完成還是未知數,就像金宇澄用了20年時間,等待一個正確的時機和方式,書寫這樣一部小說。」
金宇澄坦言,王家衛曾表示自己喜歡《繁花》是因為此書完全沒有影視風格,而自己也視之為表揚。他認為以《繁花》的繁瑣、細碎,年代的跨度從1960年到「文革」,又從1980年代至今,應該很難讓像張藝謀這樣的導演,可以只取原著的最後20頁改編成電影。關於演員的人選,王家衛表示,書中人物在金宇澄腦中都已有數,目前雙方的合作就是先挑出心目中的原型,下一步再看。
出生於書香門第的嚴歌苓,則在書展上和讀者分享了「從讀書人到寫書人」的經歷。「讀書和寫書是最自由的,我們因此有一個獨處的空間自我營養。」在她看來,讀書不帶功利、不會立竿見影,卻如一種補藥或一處安放自己的避難所。
從最初的模仿到慢慢沉澱自己的風格,讀書讓嚴歌苓開始了解作家如何從原始生活中取材。「好故事每天都在上演,但不是每個都值得去寫。」嚴歌苓談起自己寫作素材的選擇,透出一股特別的「固執」,「故事背後若沒有超越故事的另一種意向,那我就不能動筆。」她也強調,若故事主角本身不能得到自己發自內心的認同,也沒有辦法下筆。
今年1月,嚴歌苓剛出版了一部《媽閣是座城》,為了寫好這個故事,她自己跑去澳門花錢下賭、和賭徒聊天,贏了並不驚喜,輸了也不失落。「我只是想熟悉賭博,不懂的話根本寫不好賭徒。」
7月19日:閻連科放得很開
閻連科
「一個村莊裡的文學與中國」,這樣的標題很有誤導性。講了大半輩子村莊的故事,還要繼續講?不會老生常談吧?幸好,閻連科給了我們驚喜。
閻連科延續其一貫的怪才作風,一口氣談了60分鐘,卻全無冷場。他形容自己很幸運,生於河南一條村莊,而那條村莊是無比的神奇及不可思議:「大家都知道河南是在中國的中心,中國是在世界的中心,而我出生的那條村莊是在河南的中心,也就是世界的中心。那麼了解這條村莊,就等如了解世界。」他形容那村莊是一條永恆的村莊:「30多年前,這村莊住了兩千多人,現在也只七千多人,村裡的人是不生不死的,因為大家都不報戶口……」他說,村莊有人很有錢,擁有上億身家:「30多年前,有人去上海買了一部桑塔納轎車,一路從上海開回村莊的家門前,但突然一場暴雨,門前公路塌了,車從此離不開家門,成為景點。」幽默風趣的言語令在場讀者無不捧腹大笑。
諸如此類荒誕十足的故事,閻連科講了很多。「村莊很封閉,又很開放。有人開車把孩子撞死了,賠了三萬塊錢,他還氣呼呼說被訛詐了,因為按常規來說,只需賠三千元。法律有時候幾乎不存在。」閻連科說,但是有時候開放得令人瞠目結舌,「年輕男女結婚的時候,大部分都不打結婚證,未婚先孕很普遍。」
村莊成了閻連科的寫作資源。他說:「我現在50多歲了,我已明白一個道理:我的幸運就是出生在這麼一個村莊裡,這個村莊放大了就是中國,離開這個村莊,我幾乎無法寫作。」
講座之外,又去了展館內逛書攤,周末的緣故,人流量激增,看著一本書在眼前,就是擠不過去拿不到,實在著急。突然想到講座時,幾乎每一場都座無虛席,但是並無擁擠的感覺,遲到者通常也能得到一席之地。看來對香港人來說,書展書展,重要的還是買書,講座只是附加的「贈品」。
7月20日:無聲無息度過25年
在香港見到的蔣方舟,更成熟了。坐在我旁邊的一位女士偷偷和同伴說:「以前看她的照片可水靈,現在怎麼長殘了。」我倒覺得不是「長殘了」,《新周刊》的副總編,怕是不那麼好做吧。
臨走之前,忍不住又去聽了一場董啟章和黃碧雲的對話。可惜這兩位都是筆桿子強嘴上弱的典型,一人念了四十五分鐘備好的稿子——還是粵語。只聽懂了百分之二三十的我只好安慰自己:沒事,就當來感受一下香港作家的粵語寫作思維吧。
拖著行李去車站,路上依舊路過會展中心,習慣性向裡面張望,依舊是黑壓壓的入場隊伍。想起此前採訪香港貿發局副總裁周啟良時,他預測今年的參觀人次將超越去年的98萬人次,達到100萬。「其實我們這兩年都覺得能夠超過一百萬,但是前年是8號風球,停了大半天,去年是黑色暴雨信號,這兩年都有天氣的影響。今年運氣比較好,颱風擦邊而過,我想人數應該能過百萬。」(22日接到統計數字,今年入場人次為101萬,歷史新高)
中國人逢五逢十喜歡大慶,這一點在香港書展上幾乎見不到痕跡。有多少人知道,今年是第25屆書展?有多少香港人知道,書展已經陪他們走過25年?這幾天翻閱香港報紙,有關書展的報導大多是有關某名家的講座、採訪等,幾乎不見特別突出「25年」字樣,反而是在面對內地媒體的發布會上,周啟良應要求講述了25年的發展歷程。
「香港書展是大賣場,沒有文化。」這種論調在香港一直存在。不過香港書展依舊舉辦得如火如荼,而且引得眾多內地讀者眼熱。沒有調查,實在不知道對香港市民來說,書展究竟是賣場?是文化?還是只是習慣性地湊個熱鬧?不過誰在乎呢,今年非香港市民佔整體入場人數約12%,換句話說,香港書展,終究是香港人的書展,咱們還是別指手畫腳了,悄悄沾個光,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