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文章來源於檔案春秋 ,作者姜龍飛
檔案春秋
聚焦城市記憶、留存城市發展、傳承城市歷史。我們架起檔案為民服務的橋梁,講述紅色文化、海派文化、江南文化滋養下生生不息的上海故事。這裡是上海市檔案局(館)政務新媒體平臺。
1949年1月27日,農曆臘月二十九。從上海駛往基隆的輪船,春節前只剩下太平輪一家了,坊間不免趨之若鶩。可供應的有效船票僅508張,早已售罄。但憑人情關係,加上足夠的真金白銀,大量無票乘客仍然得以登船。包括太平輪本身124名船員,加上無票「黑客」,以及有票者攜帶的小孩家眷,總人數達近千人。
這是太平輪的第35個班次,也是它踏上亡命之旅的最後一個班次。
作為一個符號,1912年沉沒於北大西洋上的「泰坦尼克」號曾被人們一再引用,藉以象徵非戰爭因素下的海難事件。近百年來,能夠被這個符號所指代的海難,無一不浸透了血淚,規模超級慘烈。
而在中國,1949年1月27日(農曆除夕前一天),太平輪搭載「最後一批乘客」從上海起錨,總共近1000人(有票乘客508人,船員124名,無票者約300人),另載有沉重貨物,包括600噸鋼條、東南日報印刷器材與白報紙100多噸、「中央銀行」重要文件、國民政府檔案等。夜間航行時,在舟山群島海域的白節山附近與載著2700噸煤炭及木材的建元貨輪相撞沉沒,導致近千人遇難。這一事件曾被稱為「中國的鐵達尼號」。
有關它的故事,在上海市檔案館的庫房裡,還能找到些許支離破碎的記憶殘片......
電影《太平輪》中兩船相撞時刻
太平輪,為一個亡命天涯的王朝積穀搬倉
太平輪是一艘載重2050噸的客貨輪,原屬太平船塢公司,二戰期間主要用於運輸。其命運的逆轉始於1948年7月14日,這一天,它被上海中聯企業有限公司以每月7000美元的價格,從太平船塢公司租賃過來,第二天便轉身承擔起上海與臺灣基隆之間的往返交通。
1948年是中華民族歷史上一個非常重要的年份。從當年9月12日開始,至次年1月31日,遼瀋、淮海、平津三大戰役相繼結束,短短四個多月時間內,國民黨近200萬主力精銳土崩瓦解,悉數被殲,中國大勢至此已不再有懸念。
從太平輪被租賃的那一刻起,它的命運其實已在冥冥中被註定。
當年報紙上刊登的太平輪船訊
中聯公司是由周曹裔、龔聖治、周慶雲等六位寧波籍股東合資組建的股份制企業,1944年3月23日在浙江龍泉縣註冊成立,1946年5月1日遷址上海四川中路549號。臺灣電視節目主持人蔡康永的父親蔡天鐸,也是股東之一。從1948年7月l5日正式改變航路,到此後的半年時間內,太平輪除9月間曾北航葫蘆島,一度為遼瀋戰場上的國民黨軍輸送補給和撤運傷兵外,其餘時間均奔波於滬臺之間,前後已開行了34個班次。
上海黃浦江畔客輪舊影
美國《生活》雜誌記者Jack Birns所攝
和太平輪一樣,此時忙碌在臺海之間的所有輪船,無論軍用民用,都在為一個即將覆滅的王朝落荒孤島搬倉積穀、囤金儲銀。故宮的國寶、中央銀行的黃金,都從那一年的秋冬開始,分批裝運臺灣。除了財寶,還有各色人等,政要富賈、名流耆宿,也一批批擠滿南去的船艙。據事後統計,僅1949年,小小臺島就驟然湧入敗兵殘將60萬人,家眷難民70萬人。到1952年,先後登陸的總人數達200萬人,與島上600萬原住民達到了1:3。
太平輪的第35個班次起航於1949年1月27日,這是它踏上亡命之旅的最後一個班次。
莫怪超載,蔣介石恨不能把整個中國統統帶走
一票難求。真正是一票難求啊!
1949年1月27日,農曆臘月二十九。從上海開往基隆的航班,春節前只剩下太平輪一家了,坊間不免趨之若鶩。可供應的有效船票僅508張,以此應對洶湧的逃難潮,顯然杯水車薪,票價於是暴漲。雖然船票早已售罄,並且超額,但憑人情關係,加上足夠的真金白銀,大量無票乘客仍然得以登船。據事後中聯公司在上海地方法院的證詞表明,包括太平輪本身124名船員,加上無票「黑客」,以及有票者攜帶的小孩家眷,總人數達近千人。
多難之秋,海峽之上,無船不滿,無輪不超。若遂了蔣介石的意願,恨不能把整個中國都掖在褲腰帶上帶走才好。
1948年8月,上海市民湧入銀行兌換國民政府新發行的金圓券
除了搭客,還要載貨,有往來行商為臺北迪化街商鋪準備的南北貨、中藥材,有鐵絲、洋釘、小五金,有北平永寶齋的玉器、古董、名人字畫等。你打你的仗,我做我的買賣,任何時候商人永遠圍著利益轉。還有《東南日報》社全套的印刷設備、油墨、白報紙、資料,重達100多噸;政府機關的公文案牘,光國民黨黨史資料就裝了180箱,中央銀行秘書處、國庫局的檔案也裝了18大箱,每個箱子要用8個壯漢才抬得動。據稱船上還裝了銀洋200多箱。另據《新聞報》載,船上「尚有陳果夫氏別克轎車一輛」;最糟糕的是,許多現存史料均揭露,船上還載有鋼材600噸……
太平輪最初擬定的開航時間是26日。當時往基隆跑一趟大致需要兩天三夜60個小時左右,26日起航,尚可在年前抵臺。但直到27日上午10點,乘客們早已登船,卻不見有起航跡象,碼頭上的卷揚機和搬運工還在來來回回地把成箱成捆的貨物往船艙裡塞,太平輪的吃水線眼看著沒入了濁黃的水面以下……
太平輪
一位施姓女子在躲過這場滅頂之災後告訴記者,當時她已看出船隻明顯傾斜,超載嚴重,她很害怕,臨時決定不上船了,無意中躲過了天大的一劫。
對於超載事實,中聯公司最初拒不認帳,其董事兼副總經理馬斯才在法庭上宣稱:「太平輪當天載重2093噸(超載僅43噸),其中貨物載重1409噸,貨物中含『重量貨』、即鋼條不到200噸,船行駛時吃水前14.02呎(1呎等於30.48釐米),後16.01呎,各尚有一呎富裕。」但據1949年2月1日《大公報》公開披露的事實卻是:「載重逾額的太平輪原定26日起程,因裝載鋼條600噸,延遲到27日下午4時多才開。當這批鋼條裝到150噸時,船長即聲明已足額,但因公司當局已收了600噸的運費,故只得照裝。」
直到下午4點18分,讓人等得肚腸發癢的太平輪終於「嗚嗚」長鳴兩聲,緩緩駛離了黃浦江碼頭。
解放前上海,黃浦江與蘇州河交匯處
美國《生活》雜誌圖
超載、高速、懈怠、放縱,各種因素最終釀成慘禍
1949年1月27日,再邁過一個晝夜的門檻就是己丑新年了。太平輪上擠雖擠矣,可乘客們不俗的生活品質,在這兵荒馬亂之時依然顯露無遺。乘客中頗有一些是把全部家當變現成金銀珠寶,然後腰間纏滿大把金條上船的。他們中有人嫌船上的臥具不潔,於是換上自帶的絲棉被、皮褥子;有人吃著凱司令的奶油蛋糕和精緻小點心;還有飄逸著老酒的香氣,和著滷味的鮮美、咖啡的濃烈,氤氳在一間間船艙。
為了趕在淞滬警備司令部1月5日新發布的水上宵禁令所限定的時間(每日下午6時至翌日上午6時)之前趕出吳淞口,太平輪開足馬力,加大航速,並且不開燈,不鳴笛,取近道,走捷徑,左拐右拐,在無形的水面上匆匆畫出了一條非正規的航路。如此一來果然奏效,天黑後輪船已抵近吳淞口。當晚星鬥滿天,海面風平浪靜,遠處間或還能看到點點漁火,於是太平輪越發麻木放任,繼續保持大馬力高速挺進。
當時有關太平輪船難的報導
忙碌了大半天,飢腸轆轆的大副二副丟開輪舵,逕自交班消夜,然而,據事後脫險的太平輪廚師張順來留在法院的初審口供顯示,理應接班的三副其時並未到崗,駕駛艙輪空,為災變埋下了一個巨大的隱患。密閉的鋼鐵空間裡煙霧瀰漫,酗酒猜拳打牌的叫囂聲和著搓麻將的譁譁聲,此起彼伏。後來有人因此而厲聲指責太平輪的船員們棄責瀆職,相繼脫離工作崗位飲酒作樂,罔顧航規,是出事的根源所在。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包括船長這時也不知去了哪裡,出事時駕駛艙內竟然無人值守。
夜深以後,太平輪已進入長江口外30餘海裡處(離上海約70海裡)的舟山群島海域,眼前即穿行在白(半)洋山、白節山、三星山三座島嶼之間的航道上。舟山群島共有大小島嶼1390座,水域面積22200平方公裡,其中陸地面積1440平方公裡。此處航道曲折,視野不良,水深湍急,一旦有事,救助相當困難。
超載、高速、貪婪、懈怠、放縱,各種毀於一旦的因素交相作用於這片小小的海上陸地,茫茫寰宇之內,太平輪已經走到了天地盡頭。
深夜11時45分,當行色匆匆的太平輪行駛到舟山群島大戢洋面「白吉」燈塔附近(北緯30度25分、東經122度)時,竟攔腰撞上了迎面駛來的建元輪……
舟山群島分布圖
迎面開來一艘燈火通明的船都看不到
建元輪此刻正從基隆匆匆趕往上海,船上裝的是上海人必需的兩樣東西:煤炭和木材,載貨量超過2000噸。建元輪是一艘貨船,不載旅客,但有船員72人(臺灣方面的說法是120人),屬於建新航業公司,委託益祥公司代理,乃榮氏家族產業。
馬上就是大年三十了,水手們同樣思歸心切,走得自然也急。但它不曾預料到,漆黑的大海上會沒有任何徵兆地被攔腰撞上。
與太平輪相撞的建元輪是1919年在挪威建造的貨輪
呈丁字形的撞擊據稱不算太猛烈,太平輪上一些早早入睡的乘客甚至沒有被撞醒。
直到現在,也沒有人能搞清它們互撞的準確部位在哪裡,弄不明白導致兩艘輪船先後沉沒的終極原因究竟是什麼。同樣的情況在太平輪失事一個半月前爆炸沉沒的江亞輪上已經發生過(江亞輪原為日本於1939年建造,抗戰勝利後留在中國。1948年12月3日,在上海吳淞口外由於返航的中國戰機棄彈誤中而沉沒。據資料,實際載客逾4000人,3000多人遇難),3000多條無辜的生命沉冤海底,同樣換不回一個準確的教訓。出了事,至多追究到責任的層面,然後抒發一點悲愴、緬懷之情,僅此而已。
《申報》報導
「太平輪尋人啟事及章士釗出任太平輪善後委員會法律顧問」
(1949年2月4日)
被撞壞了腰脊的建元輪首先撐不住了。僅僅5分鐘後,它便開始下沉,頃刻之際便被海水吞沒,全船72名員工,只有2人最後獲救。
太平輪最初還看不出太大的異樣,茶房甚至安慰旅客,建元輪已經下沉,我們沒事,大家不必驚恐。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暗夜中,太平輪惶惶地發出求救電報,隨即向右轉舵,試圖自救。但此處水深,不利救助,它必須再行幾海裡抵近附近島嶼,然後衝灘擱淺,才可能擺脫危局。奈何船體已因嚴重超載而傾斜,只踉踉蹌蹌行進大約二十來分鐘,就再也承受不住從艙底不斷湧入的海水,首先是船艏右側沉入水中,然後是右側後艙,旋即是整個船體,轟然一聲掀起一個巨大的漩渦,把甲板上密密麻麻的求生者席捲一空……
太平輪設計圖
輪船滅頂的那一瞬間,有目擊者說,原先聲嘶力竭的哭喊聲、呼救聲、慘叫聲,突然全部消失,漆黑的海面上死一般沉寂。
永遠到不了基隆的「東方泰坦尼克」
據事後統計,太平輪上除了有購票登記的508人(男性為269人,女性為239人),另外還有沒有購票擠上船的旅客約300人,加上船上工作人員,共有932人。其中特等艙50人,二等艙160人,其餘擠在三等艙。出事後三小時,澳大利亞軍艦華爾蒙哥號救起38人,被救起者有李述文、葛克等34位男性,另有4位女性。其中葛克是「國防部」參謀,袁家姞是袁世凱孫女,後成為葛克的太太。
其他約900人均死亡。包括刑事鑑定專家李昌珏的父親李浩民、音樂家吳伯超、海南島受降代表王毅將軍、山西籍「國大代表」邱仰、「總統府」機要室主任毛慶祥的兩個兒子、蔣經國留俄時的好友俞濟虞(蔣經國曾寫文懷念他)、中央銀行首批派臺公務人員30餘人。
太平輪部分倖存者合影
當年的「國防部」參謀葛克少校是僥倖生還的太平輪乘客之一,時年34歲,其妻和三個孩子全部遇難。作為太平輪善後委員會的成員,葛克的證詞至今仍保存在上海市檔案館的庫房裡:
「……(我)攜了妻兒登上甲板,那時下艙已有水浸入,只見兩隻救生艇上擠滿了人,可是船上並沒有一個船員把救生艇解繩入海。我們立在煙筒左側,船向右邊傾倒,不一會工夫我覺得腳下冰冷,懷裡的兩個孩子與緊挽著手臂的妻與幼兒不知何時衝散了。我立即把皮鞋脫去,手槍丟掉,抓住水面上一隻木箱,是時有風浪,不能隨心所欲,木箱亦因進水而下沉,適有一塊木板,上面坐有三個人,我即棄箱就木。這樣隨著海浪漂流,直到天亮七點鐘才有一艘外國輪船把我們救起……」
太平輪調查檔案
「太平輪」案未有終結
無論從哪個角度推敲,太平輪的直接駕馭者和它的老闆,都對這次災難負有不容推卸的責任。出事後,眾口一詞的譴責都離不開兩個字:瀆職。
有倖存者追述,「船長在浮筒上跳海死了,他說無臉見人」。對這一說法,中聯公司副總經理馬斯才在1949年4月6日上海地方法院庭審中予以了證實:「船長楊俊坴已遇難。」但船長後來移居美國和澳大利亞的子女對此說並不認同,他們仍舊相信父親是失蹤了,還沒有回家。
太平輪賠償檔案
逝者已矣。他帶走的不僅有生命,還有尊嚴、真相和責任。
1949年5月27日,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野戰軍數十萬大軍的強大攻勢下,上海宣布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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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檔案春秋
原標題:《離亂年代下的太平輪悲劇:超載高速懈怠致千人遇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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