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愛吃魚,卻不想弄溼爪子
「貓愛吃魚,卻不想弄溼爪子。」
這是法國十世紀的一句諺語。當「六點文化」推薦我譯七百多頁的《貓的私人詞典》時,我在微信上第一時間發了這句深得我心的話。
葉芝
但我還是忍不住弄溼了爪子,被這本外表學術理性、內裡柔媚纏綿的書迷住,而且還抓了三位同樣愛喵的學生跟我一起把爪子伸進深深淺淺的文字裡,我們捉到了魚。
蕭伯納
這本書有一種矛盾的美,用作者弗雷德裡克•維杜的話說:「一方面,是按照字母順序排列的嚴謹和單調。另一方面,是在濃情蜜意中神遊的自由。一方面,是片段、有條不紊的簡短注釋和論述所體現的客觀。另一方面,是這個話題必然導致的感性和主觀。」到底是人馴服了貓,還是貓馴服了人?到底誰是誰的主人?據說如果你喜歡貓,那是因為你想愛一個人,如果你更喜歡狗,是因為你渴望被人愛。我覺得這話說得很有道理,愛貓的人通常愛心泛濫,也因為愛得多,「就會偏心,就會片面,甚至會不公平或過分,這是自然」。所以我們愛貓常常愛得沒有原則、沒有道理。
赫爾曼•黑塞
從遠古的貓到木乃伊貓到克隆貓,從童話裡的貓到繪畫中的貓到詩人筆下的貓,從衣索比亞貓到查爾特勒貓到簷溝貓……這本磚頭厚的《貓的私人詞典》最讓我感動的詞條,還是曾經走入過作者弗雷德裡克生命中的貓:謎一樣的老祖宗法貢奈特、愛貓使者莫謝特、忠心耿耿的尼斯還有和菲茨傑拉德的妻子同名的澤爾達。
艾略特
文人愛貓養貓,單單從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中就可以報出一長串名單,且都是有圖有真相:吉卜林、葉芝、蕭伯納、赫爾曼•黑塞、安德烈•紀德、艾略特、威廉•福克納、邱吉爾、海明威、加繆、薩特、貝克特、派屈克•懷特、布羅茨基、南丁•戈迪默、辛波斯卡、奈保爾、帕慕克、多麗絲•萊辛……寫過《貓事薈萃》的莫言應該也可以算一個。
海明威
《貓的私人詞典》自然也談到很多作家的貓和他們筆下的貓,我也忍不住八卦一下。
1904年夏天的午後,梅雨初晴,一隻出生不久的小貓迷路後跌跌撞撞闖進了夏目漱石的家。翌年一月發表的《我是貓》就是以這隻小貓為原型創作的,成了出道不算早的作家的處女作和成名作。
海明威
這部明治維新以後的作品充滿著知識分子在新舊兩個世界徘徊的惶惑,一群窮酸潦倒的書生成天插科打諢、玩世不恭,一邊嘲笑捉弄別人,一邊又被命運和時代捉弄和嘲笑。那隻自稱「咱家」的貓對人類的觀察和諷刺十分酸爽:「人們那麼嘔盡心血,真不知想幹什麼。不說別的,本來有四隻腳,卻只用兩隻,這就是浪費!如果用四隻腳走路多麼方便!人們卻總是將將就就地只用兩隻腳,而另兩隻則像送禮的兩條鱈魚乾似的,空自懸著,太沒趣兒了。」口是心非、作繭自縛是人類最大的弱點:「他們自找麻煩,幾乎窮於應付,卻又喊叫『苦啊,苦啊』。這好比自己燃起熊熊烈火,卻又喊叫『熱呀,熱呀』。」我很喜歡譯林出版社出的於雷的譯本,言語裡透著東北人特有的趣味和彪悍,就像他在譯序中描繪東北的大雪,「總是那麼魁偉、憨厚,卻又沉甸甸、醉醺醺的」。
在微信圈看日語系的老師和同學曬夏目漱石舊居和牆頭那隻貓的雕像、巖波書店出的老版封面和插圖,總會讓我幽幽地神往。其實我心裡一直有兩個疑問:夏目漱石在寫《我是貓》之前,有沒有讀過霍夫曼《雄貓穆爾的生活觀》呢?魯迅在寫《狗•貓•鼠》時,腦子裡是否閃過當年一度迷戀的日本報刊上連載的《我是貓》呢?
多麗絲•萊辛
每一隻貓都有魔法,都那麼特別。我一直想看多麗絲•萊辛的《特別的貓》,去網上書店搜居然遍尋不見,只有孔夫子舊書網上有,價格頗有哄抬物價之嫌,最後託浙江文藝出版社的編輯阿花在庫房找了一本。從非洲到英倫,萊辛的生活裡一直都有貓的陪伴,甚至有太多的貓,尤其當她小時候住在非洲農莊的時候,「小貓實在是太多了,而在我們看來,小貓簡直就跟樹上的葉子一樣,先從光禿禿的枝椏上冒出來,漸漸變得青翠濃密,然後再枯黃墜落,每年周而復始地重複同樣的過程。」我一直認為是非洲這段內心既複雜又絕望的經歷為她日後和貓的相處打下了藍色的基調:「在我和貓相知,一輩子跟貓共處的歲月中,最終沉澱在我心中的,卻是一種幽幽的哀傷,那跟人類所引起的感傷並不一樣:我不僅為貓族無助的處境感到悲痛,同時也對我們人類全體的行為而感到內疚不已。」記憶總是揮之不去,只有世界在你腦海中最初的映入才是決定性的、不可更改和撤銷的,有一種宿命的意味。「在過了某個特定年齡之後,我們的生命中已不會再遇到任何新的人,新的動物,新的面孔,或是新的事件:一切全都曾在過去發生,過去一切全都是過往的回音與復誦。甚至所有的哀傷,也全是許久以前一段傷痛過往的記憶重現。」
或許,這也是為什麼我一直拒絕自己養貓的原因,我擔心在它闖入我世界的那一刻,我會愕然地看到,自己已經不記得的那塊——命運的胎記。
《貓的私人詞典》:[法]弗雷德裡克•維杜著,黃葒、唐洋洋、宋守華、黃橙譯,即將由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