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西都市報2017-04-19 03:10:02.0寬窄巷
成都望江樓公園內的薛濤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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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望江樓,40米高的四層木塔歷經風雨滄桑屹立江邊。錦江波浪滾滾,令人追想歷史風雲。薛濤的命運正如她的名字那般,波濤不斷。一生中被高官、名士賞識,成了史上首個女校書,但也曾遭貶謫打壓,為了維持生活她發明了薛濤箋。晚年的薛濤歸隱山林,仍擔憂家國之事。鮮為人知的是,隱居成都浣花溪時,薛濤遭遇了一生中唯一的一場戀愛。
相傳薛濤八歲那年,一日父親薛鄖坐在中庭,對著院裡的梧桐忽然有了詩興,便在紙上題了兩句:「庭除一古桐,聳幹入雲中。」他正在思索下兩句時,一旁玩耍的女兒隨即續上了兩句:「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贏得父親的讚嘆。
長期致力於研究薛濤的西南民族大學教授、成都薛濤研究會顧問祁和暉認為,從小父親便對薛濤像男孩那般教導,詩書禮儀樣樣薰陶,這是成年後的薛濤通音律、善辯慧、工詩府的緣由。
薛濤14歲那年,父親染病去世。父親畢竟在官場多年,還是有幾個知己好友,在他們的接濟下,頭兩年生活還勉強,只是官場畢竟是名利場,人走茶涼,最後實在因為生活困頓,薛濤被迫選擇去當官伎。
祁和暉介紹,薛濤選擇入樂籍是迫不得已。生活困頓無依之下,多才多藝的薛濤想憑自己的才藝養母餬口。在古代,女人能夠選擇的職業非常少,不能參加科考,又無設塾收徒的機會,只好充作官伎,作女樂當差,獻藝謀生。唐代教坊樂伎有似日本藝伎,賣藝不賣身。
薛濤的選擇也源於唐代的官府對藝伎需求龐大,唐代自高祖始,帝王多喜樂舞、民間胡樂盛行、民族融合使北方少數民族好樂之風俗波及中原,凡此種種原因皆促進了好樂之民風。
貞元元年(785年),中書令韋皋出任劍南西川節度使。在一次酒宴中,韋皋之前已知薛濤有才,便有意試探,讓其即席賦詩。薛濤神態從容地拿過紙筆,提筆而就《謁巫山廟》:「朝朝夜夜陽臺下,為雨為雲楚國亡;惆悵廟前多少柳,春來空鬥畫眉長。」韋皋看罷拍案叫絕,從此帥府中每有盛宴,薛濤成為侍宴的不二人選,很快成了韋皋身邊的紅人。
一年以後,韋皋因欣賞薛濤的才情,準備奏報朝廷,讓她擔任校書郎的官職。「校書郎」的主要工作是公文撰寫和典校藏書,類似韋皋身邊秘書。雖然官階僅為從九品,但這項工作的門檻卻很高,按規定,只有進士出身的人才有資格擔當此職,大詩人白居易、王昌齡、李商隱、杜牧等都是從這個職位上做起的,之前還從來沒有哪一個女子擔任過「校書郎」。
府中護軍向韋皋進言稱薛濤是藝伎出身,授以官職恐落人話柄,於是報任女校書之事就擱置下來了。後世稱薛濤為「女校書」即源於此,後世觀點也認為,女校書之名只是後人的敬稱,實際上薛濤因曾為官伎,從未獲得校書郎的官職。
但是史學界也有聲音認為,薛濤是貨真價實的女校書,祁和暉就持這種觀點。元和二年(870),武元衡鎮蜀,見薛濤所獻詩表現的文才與書法,「重濤之才,奉為校書郎」(張蓬舟語)。但張氏認為「奏而未授」(見張蓬舟《薛濤詩箋·薛濤傳·女校書考》)。「我認為一個大軍區司令,奏聘一名文職人員,只須報俻,無須待批。中唐以後,隨著朝廷對藩鎮的掌控力日漸衰弱,『校書郎』已不只是朝廷設置,各大節鎮府皆可設置。」祁和暉說。
其實,薛濤為校書郎之事,前人多有提及,並且是在一些很正式不宜戲謔的場合。明代何宇度在其《益部談資》中提到此事時就認為:「墓在江幹,碑題『唐女校書薛洪度墓』,想此碑或系段文昌之舊題。」明代楊升庵的歷代狀元榜也稱:「女校書,唐薛濤也。」
據望江樓公園工作人員介紹,薛濤的住址並不在現今的望江樓公園內。薛濤成都市內的居所主要有兩處:一處是在西南郊浣花溪旁的萬裡橋,另一處是在城西北的碧雞坊。此外,她還曾在松潘待過,箇中原因頗為辛酸。
據有關史料記載,薛濤入樂籍後,因其機敏巧慧又嫻於詩文,深得當時西川節度使韋皋的喜愛。蜀中官僚看到了薛濤在韋皋身邊的重要作用,於是紛紛巴結薛濤,並且企圖通過薛濤賄賂韋皋。《薛濤傳》記載:「使車至蜀,每先賂濤,濤亦不顧嫌疑,所遺金帛,往往上納。皋既知且怒,於貞元五年罰薛濤赴松州(即今四川省松潘地區)」。
薛濤被貶松州之後,曾寫了數十首詩獻給韋皋。一年後,因獻詩獲釋。回到成都後,她立即脫離了樂籍,退隱於西郊浣花溪之錦浦裡,種琵琶花滿門,時年二十歲。脫了「樂籍」,失去官家供給的薛濤此後靠制「紅小箋」紙業謀生,這就是有名的「薛濤箋」。
薛濤一生酷愛紅色,她常常穿著紅色的衣裳在成都浣花溪邊流連,隨處可尋的紅色芙蓉花常常映入她的眼帘,於是製作紅色箋紙的創意進入她的腦海。薛濤最愛寫四言絕句,律詩也常常只寫八句,她嫌常用的紙張尺幅太大,一直有製作適於寫詩的小巧紙箋的想法。正巧薛濤居住在浣花溪畔,是當時四川造紙業的中心之一,於是,薛濤指點工匠製成了這種既便於攜帶又便於交流且帶有個人色彩的「薛濤箋」,這大概是中國最早的「個人定製」產品。
公元809年,三十歲的大才子元稹以監察御史的身份出使四川。元稹久聞薛濤的大名,想趁此機會一睹女校書的風採。在司空嚴綬的介紹下,兩人終於謀面。當時韋皋已死,薛濤一直在浣花溪過著隱居生活。已經40歲的她早已心如槁木,不想再陷入紅塵紛擾。然而薛濤可能也仰慕元稹的才學,便去和他見了一面,沒想到年齡相差十歲的兩人卻一見鍾情,互相為對方的外表、氣質與才華所傾倒。於是二人便展開了一場刻骨銘心的「姐弟戀」,這也是薛濤一生唯一的一場戀愛。
元稹並非長情之人,他的傳奇小說《鶯鶯傳》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愛情觀,更有學者認為,元稹便是小說中的男主角,那個拋棄崔鶯鶯的張生。魯迅就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說:「元稹以張生自寓,述其親歷之境。」
他娶太子少保韋夏卿的女兒韋叢為妻,但元稹對韋叢並不忠貞,他與薛濤相戀時韋叢尚在重病之中。不久27歲的韋小姐香消玉殞,元稹一度頗為悲痛,連寫了三首悼亡詩,即《遣悲懷三首》,其中最著名的一首這樣寫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但僅僅兩年之後,元稹便娶妻納妾。
元稹與薛濤熱戀了僅僅三個月,之後元稹結束公差離開四川,從此魚翔淺底,鴻飛長空,人間蒸發了。空留下多情才女薛濤飽嘗相思之苦。其後元稹和劉採春的緋聞鬧得甚囂塵上時,遠在成都的薛濤,收到來自白居易的贈詩:「若似剡中容易到,春風猶隔武陵溪」,意思是勸薛濤死了這條心,因為無論如何,她和元稹都是沒指望的了。
公元831年,元稹在武昌節度使任所猝然離世。白居易作《祭微之文》追思元稹,薛濤緘默不語。次年,薛濤也離開了人世。
關於這段感情,史學界有一些聲音表示質疑。但大多數人寧願相信,多才多情的薛濤是有過這段愛情的。
與元稹的緣分結束後,一生命途多舛的薛濤更加心灰意冷,從此她脫下了極為喜愛的紅裙,換上了一襲灰色的道袍。人生垂暮,薛濤逐漸厭倦了世間的繁華與喧囂。她離開了浣花溪,移居到碧雞坊(今成都金絲街附近),但她心中對家國的豪情仍在。
公元830年,唐朝與吐蕃邊境戰事頻仍,時任劍南西川節度使的李德裕為加強戰備、激勵士氣、籌措邊事,在如今的四川省理縣修建了「籌邊樓」。李德裕是晚唐有名的政治家,頗有戰略眼光和講究鬥爭策略,他治理西川兩年,西拒吐蕃,南平蠻蜒。時已年過六十的薛濤受到激勵,來此登樓,留下一首流傳千古的名詩:「平臨雲鳥八窗秋,壯壓西川四十州。諸將莫貪羌族馬,最高層處見邊頭。」籌邊樓也因此名揚天下。
薛濤的詩句,雖以清麗著稱,但也不乏男子的英豪之氣。這也引得後人崇敬。明代時,蜀獻王朱椿為了紀念薛濤,就在今天的成都望江樓公園打井建作坊,仿製薛濤箋。因為此地井水經砂質地層過濾,甘甜清冽,所制出的紙號為上品。蜀藩王在此制箋時,井旁曾建有堂屋數楹,並有吏卒看守。而建作坊留下的井,也就是如今望江樓公園的「薛濤井」。
華西都市報-封面新聞記者楊尚智攝影劉陳平繪圖 李瀟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