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綠山水是山水畫裡的個案,它有古法,有經典,有著難以超越的繪畫之外神的想像。王希孟將這個想像畫上完美的句號,然後,就自顧自的離開了。張大千本就是胸懷世界,他獨闢蹊徑,來了一個漂亮的潑彩,看得人驚世駭俗——倒是看到了青綠的今世。山水畫道的是天地之心,有著千山沉雄的靜好;也有著淡泊蕭散的寂寥;有水墨的登峰造極;也有青綠的奇絕高古。
幾乎每個朝代的青綠山水都是出來耀人眼的,六朝的莊嚴肅穆;隋唐的富貴清逸;《千裡江山圖》更像是天外之境;而錢選則似乎劃著小舟去了一個詩意又隱蔽的幽境;看了董其昌的《仿張增繇白雲紅樹圖》,竟被他橫空的秀潤驚到,那樣的溫和典雅更像是明月拂過肩頭,剪下一片一片的夜色,真實的又是幻境的。
一
蘇淼是熱愛傳統的,青綠的傳統在他的畫裡不違和,以蘇淼的年輕人的情緒,以蘇淼的青年人的姿態,顯示出一種揚帆起航的氣魄,仔細看蘇淼的畫,不管是意境,還是筆墨;不管是經營位置,還是設色賦彩,蘇淼的動蘊藉在一片浩淼的靜中,蘇淼的天真以一種老成的氣象緩和在一片氤氳的宇宙中,那是蘇淼的微茫,不是古人的微茫;那是蘇淼的生機,他以他的方式婉轉地傾訴與人。
一切剛剛好,蘇淼還不太會生動地將自己的故事,但是他講故事的姿態已經讓人關注了。
蘇淼是充滿活力坦然向上的這個時代青年人,選擇青綠山水,更像是選擇老生行當,那一整場的《空城計》他必須獨自平穩莊重又不失情感地唱完。蘇淼在認真地唱,儘管有時聽起來也不那麼連貫,但他總是能平穩地唱完,雖不驚豔,也算有了一個腔調。
蘇淼聰明,他找到一個中調,既不那樣高亢,也不那樣低沉。在蘇淼的青綠山水裡,他總是能從容地與古意相伴,他知道,他剛剛開始走一條遙遠而漫長的道路,他不需要一開始就跑得那麼快,以至於看不見眼前的風景。為此他沒有那麼快地拋掉青綠山水的傳統筆意,傳統意境,甚至傳統的構圖與設色皴染。
蘇淼的好處,是他不太緊張,要知道,畫不好青綠山水的人是因為太想畫好了,為此,反而刻板,反而拘謹,反而把青綠山水的那種安靜理解為一種必須的安靜。那樣的安靜,就是在勾勒之後,慢慢的染色,一層接著一層,忘記了那是有著生命氣息的安靜,失掉了內心點點滴滴的自然的律動。
蘇淼的坦蕩,甚至不那麼精緻的感覺,反而使他的繪畫反觀出一種「生」的鮮活來,恰恰這樣的鬆動浸染在他的青綠山水裡,顯示出一種時代的生動。這樣相對於「熟」的「生」又是是一種天然,蘇淼的筆下總是有這樣不經意的「生」讓他的繪畫看起來有著蘇淼式的拙氣,蘇淼式的不完美。
這些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蘇淼在認真畫畫。他在青綠山水注入了蘇淼的氣息,他讓他的畫看起來不太古板,在古法延續的過程中看到蘇淼的痕跡。
二
我問他是勾勒完了染,還是潑彩完了再勾勒。蘇淼回答,每一個細節都需要繪者嚴謹的思考,即使寫意用筆也依然嚴謹。需要工就工,需要寫就寫。沒有刻意的程序,只有刻意描繪的境界。是的,蘇淼繪畫裡合著現代的古意,或者合著古意的現代同時存在在他的畫面,他本可以找到一個現代式的圖式,他沒有堅決地呈現應該是他更喜歡傳統的青綠山水所傳達出來的典雅。
他喜歡錢選《浮玉山居圖》,欣賞古人筆墨的精微之處不為色所掩,墨與色相得其趣,「色不礙墨」躍然紙上。他喜歡錢選不作遠山,不設背景,消除了空間的縱向深度展現了一個近乎於平面的空間。他在他的長卷裡也使得山石突顯體畫中,成為畫家著意表現的對象,呈現一種空間的現代感。蘇淼也喜歡讓錢選的山體、樹叢造型的平緩圓潤減輕了因山石結構扭曲、挺硬而造成的緊張感。所以至今看錢選的青綠山水,都洋溢著一種現代的思維。
蘇淼在山體旁的荷花處理上也用了金農式的概念寫意荷花,與他古拙的青綠混搭出另一片平淡天真。
六朝繪畫的古雅意淡,蘇淼也不拒絕。
他其實是追求《洛神賦》縹緲氤氳的氣象的,其實這是青綠山水最為奇絕的審美。蘇淼一直保持這樣的東方式的傳統審美,在奇絕高古中綻放著現代的詩意。
蘇淼就是這樣做的,他的近期的潑彩意蘊很強,總是在遠山的朦朧中升起一輪太陽,我相信那是他與古意交錯的一種平衡,是自然之景的體驗與心靈構想的邂逅。
在蘇淼的繪畫裡「古意」即是晉唐神韻,他在儘量用它的筆墨去體正山水四時的深意,他在尋找他心性的抒寫,儘管有時還詞不達意。
但蘇淼一定是想要表現「峰巒出沒,雲霧顯晦,不裝巧趣,皆得天真」境界吧。
在今人青綠山水的筆墨中,骨法用筆依然是一幅好看的青綠山水的表現方式,儘管青綠設色的表達總是將勾勒置於一旁,將塗抹置於最前,但試一試,當充滿了寫意性的勾勒與充滿靈氣的設色渾融在一個畫面時,是否更有著一種精彩的魅力。
蘇淼應該是懂得的,他和爺爺從小寫書法,他有一個當過軍人的父親,這一切是他自律前行的保障,他的陽光來自於這裡,他的悟性也來自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