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學碑學及雜學的不同源流

2020-12-10 新華網客戶端

   中國書法大致有三個傳統:帖學、碑學以及雜學。

  帖學是中國書法傳統的主流,原因在於「二王」的風格在唐宋兩代成為美學典範。在王羲之所處的時代,道教盛行。書藝之所以廣受追捧,是因為書法脫離了「寫的功能」,成為可以傳遞「神諭」的載體,與道教的「靈符」相類,書法作品裡面滲透著藝術家對神啟的感悟。

  「帖學」以王羲之、王獻之為宗,明末清初的書法家傅山說趙孟頫的書法有「媚氣」,其實恰好點出了「帖學」的特點:雅致、高貴、飄逸出塵、有神仙之氣。「帖學」之媚,還不應忽略王羲之的老師衛鑠(衛夫人),這位女性導師身上的柔媚之氣,與剛硬生澀的「碑學」拉開了審美上的距離。

  王羲之的聲望在唐代達到高潮,唐太宗非常喜歡他的書寫風格,據記載,在唐太宗臨死的時候,要求將王羲之的不世之作《蘭亭序》與之一起下葬。

  唐代的「帖學」是以摹寫的形式出現的。唐太宗命令當朝知名書家褚遂良、歐陽詢、韓道政等人各摹數本,賞賜給太子、諸王和近臣。武則天、唐玄宗也都效法太宗,摹寫王羲之的諸多名帖傳世,我們今天仍然有幸能夠看到王羲之的作品原貌,均得益於唐人。

  到了宋代,「二王」的書寫傳統正式成為一個流派即「帖學」。992年,宋太宗下令將419件前代著名書法家存留下來的紙箋和書信等摹刻成木板,再以上等徽墨拓印,匯成十卷《淳化閣帖》,所收珍藏大部分為王羲之、王獻之父子傳世的上佳之作。

  《淳化閣帖》印刷有限,只分送給宗室及大臣,因此,在宋太宗時代都極其珍貴。但《淳化閣帖》的問世,還是讓部分精英階層的知識分子有機會通過摹學與臨寫,得以體味「二王」的書法精髓,並使之成為一個書法流派。

  有宋一代,書家輩出,「蘇、黃、米、蔡」各有千秋,宋徽宗的「瘦金體」與宋高宗的「思陵體」,也均追摹者多多,但追溯藝術源頭,均出自「帖學」。其後,江山代有人才出,不斷變化與革新,讓「帖學」成為中國書法藝術的絕對主流。

  二十世紀書壇泰鬥沙孟海說,「帖學」的特點是「以晉唐行草小楷為主」,自有其學術價值。依照他的邏輯,楷書四大家「歐、顏、柳、趙」也是「帖學」的一部分。但這個分類其實並不準確,楷書並非來自於「二王」的傳統,因此,不能歸類於「帖學」之內,漢隸與唐楷、魏楷是下面要介紹的「碑學」的主要特點。

  「碑學」的發端,仍然要追溯到宋代。歐陽修倡導古文運動,但有些古文已經不存於紙,他只好踏訪荒冢孤墳,在前人留下的墓碑上尋找遺存的斷章殘篇,並費盡心力拓印下來。歷經二十餘年,歐陽修共收集了約一千件古碑拓片,他將厚厚的拓片裝裱、綑紮,命名為《集古錄》。

  歐陽修認為宋初的書法藝術「漸趣苟簡」,但唐代的碑銘,書寫者雖然多為「碌碌無名子」,「然其筆畫有法,往往今人不及」。歐陽修說這話的時候,「帖學」還沒有成為顯學,因此,他對宋初書壇的失望與差評,或許可以理解。

  後來,「帖學」在宋代一花獨放,歐陽修與他的「碑拓」,並未引起足夠的關注,「碑學」真正成為一個流派,是在清代。清初,由於異族入主中原,書壇開始了新的審美轉向,以傅山為代表的一批書法家有意識地開展了「訪碑運動」,籍此懷念前朝,並通過書寫的方式,創造不同於清朝主流審美的野逸風尚。「訪碑」,更像是一種行為藝術,表達著遺民們對前朝的懷念。一時間,「碑學」悄悄興盛起來。

  「碑學」的特點,是尚漢隸。厭棄唐楷的傅山,在晚年書風開始取法篆隸,有了「支離神邁」的審美追求。有清一代,大批「碑學」名家湧現,阮元、何紹基、鄧石如、包世臣、唐有為等人引領風尚,成為當世名家。

  康有為認為「碑學」指「北碑、漢篆也」,其實這是對古文字學的認知有誤。雖然秦朝以小篆作為官方文字,但由於書寫繁複,隸書在秦成為民間主流的書寫方式(後世出土的秦代簡牘上多是隸書)。

  因此,康有為所稱的「漢篆」,在「碑學」中並非主流,只在「漢碑」中偶或出現。將它歸類為「碑學」之中,十分勉強。而康有為所說的「北碑」(即「魏碑」,它們多為北方刻石匠所書,民間味道濃鬱,並帶有遊牧民族放縱不拘的特點),並不是清代「碑學」的研摹對象。「碑學」古樸奇崛的傳統來源於漢隸,而不是其他。

  晚明,以「怪怪奇奇」為美的時尚趣味,極大地影響了書壇,吸收了秦篆元素的「雜學」,在「帖學」的雨水滋潤下逐漸壯大。「雜學」仍然以「帖學」為宗,但大膽地引入新的藝術元素,力圖產生新的審美風格。董其昌一生研習「帖學」,宗法「二王」,鬥妍趙松雪,但因其追慕懷素,對書寫大草頗有心得,漸漸跳出「帖學」的藩籬,成就了獨特的個人辨識度。董其昌的書法以「生」和「奇」為特點,引導了晚明的書法繼續走向「不齊不整」「欲飛欲舞」。

  到了王鐸,雖然他一生同樣尊崇「二王」,但卻有著強烈的書寫焦慮,懷負超越張旭、懷素的夢想,在書法美學上冀望「李斯之後,直接小生」。王鐸獨創的「漲墨」風格,形成了中國書法美學新的意趣。

  「雜學」有別於「帖學」與「碑學」的最大特點,是直接受到篆刻和漢隸的影響,對古文字的興趣引致書法藝術家們把目光遙望到更久遠的古代,在古意上創新。而隨著明萬曆年間,東漢隸書重要作品《曹全碑》的出土,更加深刻地影響了「雜學」的發展。直追秦篆、漢隸,並從中獲得文化滋養,書法作品中冷僻字、異體字夾雜其間,成為「雜學」興盛的標誌。 (孫曉飛)

相關焦點

  • 康有為明確提出「碑學」「帖學」的概念,以及碑學的界定
    關於碑學的界定,歷來有多種說法。一說專指北碑,康有為《廣藝舟雙楫》云:『迄於鹹、同,碑學大播,三尺之童,十室之社,莫不口言北碑、寫魏體,蓋俗尚成矣。』康有為『碑學』『帖學』概念見於康氏《廣藝舟雙楫》,他認為:『晉人之書流傳曰帖,其真跡至明猶有存者,故宋、元、明人之為帖學宜也。』他又認為:『碑學之興,乘帖學之壞,亦因金石之大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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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以羊毫加生宣臨習,終其一生,也難以學到硬毫加『硬黃』造就的筆法。晉人書法這種用筆與紙的情況,在唐宋元明一直延續了下來,雖然各個時代略有差別,但還只是大同小異,直到清代碑學興盛,才產生了較大的差異。1、行筆速度疾澀相間,雖然為碑學與帖學之用筆所並用。但是,比較而言,碑學更趨於澀,帖學一路更趨於疾。清代人因為崇尚碑學,厚重蒼勁成了書法學習的主要追求,留與慢,成為他們用筆的關鍵詞。如此一來,如何能知道王羲之書法的好,又如何能切入『二王』一脈?其實,『二王』一脈,不是不要留,不是不要慢,而是一種不同於碑派書法的留與慢。
  • 「大愚書論」碑學與帖學
    書法中的碑學初興於明清易代之際,士人痛思時弊與亡國之因,書法一反元明以來的姿媚平淡,提倡雄強、剛健、質樸、蒼渾,明末趙崡和郭宗昌較早的在各自的金石學著作中表達出尊崇碑學的思想,認為書帖幾經臨摹,風神已失,而碑刻字跡婉然,古法猶存,碑學遂由考據延及書法。
  • 學碑?學帖?讀讀沈寐叟!
    今天仍有書論家在「碑學帖學」地嘮叨,他們真該回過頭去,好好讀讀沈寐叟了。金蓉鏡稱:「先生早精帖學,得筆於包安吳,壯嗜張廉卿」。即說沈氏早年學淳化閣帖,二王及唐楷,後得益於包世臣、張裕釗。馬一浮說先生還學習過歐陽通的《道因法師碑》。沈先生學書經歷比較複雜,在先生的題拔書信中,可見先生鑽研過 章草、簡牘和經體,其中還有黃山谷和米芾的影子。先生寫字強調變化,抒發胸中之奇,幾忘紙筆,心行而已。受到當時書法界的推崇,海內外求其字者頗多。
  • 帖學的率意與碑學的厚重
    明人書法風格雖然有變,卻都屬於「帖學」的範疇,即以「二王」為源頭的晉、唐、宋、元文人書風。 在明代首輔商輅的楷書冊中,我們不難看到他亦步亦趨地學習趙孟頫的痕跡,但總體風格趨於率意和蕭散的地方,似乎透露出明代文人特有的氣質。到明中葉,以吳中一帶書家為首的書法得到快速發展。祝允明、文徵明、王寵、陳獻章等人以獨特的吳門書風彪炳書史。
  • 碑學和帖學是如何發展的,二者各有何特點?
    碑學和帖學是如何發展的,二者各有何特點?「碑帖融合」在當時是一個新的概念,在碑學沒有出現或者沒有被正式提出來之前,宋元明以來一直是帖學的天下,也就是說刻帖、閣帖一直就是學書人的主要的取法對象和創作源泉。
  • 清代的帖學與碑學到底培養出多少書法家?
    在整個書法史上,像明、清書學那樣強烈反饋書風的理論,是很不多見的。明代書學秉承前代,「帖學大行」明之諸帝「並重帖學」,成祖「好文喜書」,仁、宣「留意翰墨」,孝宗「好之尤篤」,而神宗朱翊鈞十餘歲即以工書,時時不忘賞帖遣興,常攜王獻之的《鴨頭丸帖》、虞世南的《臨樂毅論》及米帶的《文賦》,以備品玩。
  • 碑學與帖學到底該怎麼對待?快來這裡看看
    重碑抑帖之論,阮元首先提出,康有為《廣藝舟雙楫》中格外強調。《廣藝舟雙楫·尊碑篇》兩人的話,有它對的一面,也有它不對的一面。「漢帝、 秦臣之跡,並由虛造」,《閣帖》所收材料,有的憑空偽造,有的傳摹失真,主編人王著學識不夠,上了大當。
  • 書法|洪厚甜:碑學與帖學的用筆區別
    我們不是按照江湖上那種教一點一畫,教每一個帖的每一個點畫書寫過程,不是教這個東西,不是教這個形狀是怎麼寫出來的,而是按照我們從認識線條到運用線條,從認識空間到掌握空間這樣一個思維形態來做的。我寫了幾十年的楷書,從來不研究結構,為什麼呢?
  • 納碑入帖的張伯英-張伯英,書法,碑學-中安在線-主頁管理
    清初的書壇,因康熙、乾隆二帝尤喜董玄宰、趙子昂書法,科舉非「館閣體」不取,上行下效,書風日漸趨於靡弱,自宋淳化以來八百餘年的帖學開始走向衰微。阮元順形應勢以《南北書派論》與《北碑南帖論》首倡碑學。繼阮元之後,包世臣撰《藝舟雙輯》,形成了徹底的以尊碑為標誌的清代碑學綱領,為碑學的發展指明了方向。到清光緒時,康有為在其《廣藝舟雙輯》中,提出了一套更加完整亦不無偏激的碑學理論。
  • 康有為的書法之路——在「碑學」與「帖學」之間變通融合
    康有為三十一歲的康有為撰《廣藝舟雙楫》時提倡尊碑,中晚年的康有為則意欲尊帖。從他思想轉變的軌跡來看,早年學書於帖學,到青年轉而碑學,再到中晚年反思帖學,對碑帖反覆思考和實踐的康有為最終主張碑帖融合,這種主張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強。對於碑帖二者的不可偏廢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這是在早年《廣藝舟雙楫》基礎上的一次反省。康有為不僅對碑帖問題作出了客觀的評價,還對碑帖融合問題提出明確的看法。
  • 由帖入碑,又帶著碑學回歸帖學,晚清學者俞樾的書法是怎樣寫成的
    俞樾 自書詩冊 約1903俞樾由『館閣體』一路上溯到漢隸秦篆,由帖入碑,又帶著碑學回歸帖學。十八世紀七十年代,俞樾將目光從漢隸轉向北碑,繼而隋碑,繼而唐碑,繼而『宋四家』。俞樾晚年的書法以顏真卿為根基,雄強超邁,又兼用米、黃之法,意趣縱橫。
  • 書法從帖學到碑學,一個字的差距,相差可就大了
    書法史上,把這種歷代名家的書法作品構成的譜系稱為「帖學」。到了清朝的時候,情況發生了變化,許多書法家在學習「帖學」經典的同時,還學習魏晉以前的篆書和隸書。清初的著名書法家傅山特別強調學習篆書和隸書很重要,他甚至說過,不學篆書隸書,一輩子學書法也等於白學。而魏晉以前的篆書和隸書大都通過碑刻流傳下來,這個路子也被稱為「碑學」。就這樣,「碑學」和前面提到的「帖學」構成了清代以來書法經典的兩大系統。
  • 20世紀唯一的「草聖」,融合碑學與帖學,這字不輸古人
    這些人能夠在不同的境界上進行藝術的探索,且皆能達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高度。在草書領域,發展到了晚清民國時代,這個時候書法能夠達到了跟歷代名家比肩,且能在自己精擅的領域達到前所未有高度的,不過寥寥數人!于右任草書《嶽飛滿江紅》長卷于右任在書法上的貢獻是將碑學與草書融匯到一起。
  • 帖學崩塌到碑學重振的過程,其實就是書家追求的才華、性情的過程
    再加上千百年來帖學一直是社會主流書法學派,而作為他的競爭對手的魏碑,則被人他們忽視。因此,唐代以後,魏碑慢慢被人們遺忘了。明代由於皇權的需要和提倡,臺閣體出現了,它推動了帖學書法的發展,在當時還是具有積極意義的,也正是因為臺閣體的字體方正、光潔、烏黑、大小一律這些特點讓臺閣體顯得過於呆板,它無形的將當時書法家的才華、性情都很大範圍的約束到了,就導致當時的書法家都開始尋求藝術的真諦,他們就必須得衝出這種無形的束縛。
  • 葉昌熾認為書體無分南北:既是碑學的提倡者,也是帖學的傳播者
    我們認為,葉昌熾既是碑學的提倡者,也是帖學的傳播者。葉昌熾的朋友圈中有一批這樣的藏書家,他們既是法帖的喜好者,也是碑刻拓本的收藏者。《藝舟雙楫》是繼阮元《南北書派論》和《北碑南帖論》之後又一部碑學理論著作。網絡配圖阮元的南北書派論是認為,南朝主要流行尺牘、法帖,碑很少,因此將法帖稱為南帖;北朝幾乎不見法帖流傳,所以將石刻碑碣稱為北碑,與南帖對立。並且認為南帖經過多次摹刻,面目已非,資料價值殆盡。
  • 梁巘與翁方綱在帖學與碑學的轉換過程中,誰所起的作用比較大?
    他自幼習書,所學過的古代書家及碑帖甚多,最主要的有明代董其昌、元代趙孟、宋代蘇軾、米芾和唐代李邕等人。而其中用功最深和得力最多的,還是唐代的李邕。梁氏自述學董甚深,而學趙則「不能似」,其最後傾心於李邕,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趙子昂 的書風原本脫胎於李北海。梁巘擅長楷書和行草書,在乾隆時名氣頗大,與梁同書一同被稱為「南北二梁」。
  • 李廷華:沈尹默與和而不同的現代帖學
    離開北京大學之前,沈尹默從來沒有倡言帖學。以沈尹默留存的多件碑派書法作品而論,如果他即此以碑體楷書行世,亦可與于右任平分秋色,同為書壇領袖。不同於阮元將歐、褚列入「北派」即碑派,沈尹默認為歐、褚之淵源實為「二王」。其家門自道云:「一九三二年回到上海……學褚書同時,也間或臨習其他唐人書,如陸柬之、李邕、徐浩、賀知章、孫過庭、張從申、範的等人,以及五代楊凝式《韭花帖》《步虛帖》、宋李建中《土母帖》、薛紹彭《雜書帖》,元代趙孟頫、鮮于樞諸名家墨跡。尤其對於唐太宗《溫泉銘》,花了一番精力。
  • 碑學書法真的好嗎?為何這麼多人嫌它醜?
    「碑學」這個只幾百年歷史的書法流派,能給上千年的「帖學」造成巨大的衝擊,可見它的巨大影響力。流風所及,據說清末民初之際,「三尺之童,十室之社,莫不口北碑,寫魏體,蓋俗尚成矣。」西方有句諺語「彼之砒霜,我之蜜糖」,中國人說「蘿蔔白菜,各有所愛」,不同人有不同的審美愛好,這是很正常的。就味覺來說,最容易接受的味覺就是甜味,故兒童往往嗜糖。對於咖啡之苦、火鍋之「辣」、臭豆腐之「臭」,能接受的就得是成年之後或有一定的社會經歷之後了。所以,如果覺得碑學「醜」,那就對了。
  • 林則徐,千年帖學的落日餘暉
    林則徐 行書七言詩  偏愛帖學 疏離碑學  林則徐所處的時期正值碑學興起,林則徐的往來好友中也不乏愛好碑學之人,比如後來的碑學大師阮元、包世臣等人。  一方面,林則徐為官多方,做過湖北布政使、江蘇巡撫、兩廣總督,到了晚年又被貶邊疆,一生可謂四處漂流,再加上以經世事業為要務,並不以書法為業,因此可以推測林則徐對阮、包二人的碑學理論無暇顧及。  另一方面,林則徐的書法圈子和阮元、「包派」書法圈子有較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