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壑松風——本名孫國輝 退休前曾供職市政協文史資料部門,熱心學習赤峰近現代史料和攝影,曾出版《赤峰攝影史》及舉辦肖像攝影藝術個展,文學作品曾被國家及外省報刋選用。
老赤峰記憶——華清池燙澡
萬壑松風
哎,列位看官,您千萬別誤會,我說的不是西安臨潼驪山腳下的華清池,而是咱內蒙赤峰原老爺廟院裡的公共浴池,不知請哪位文人給起名叫華清池,給人以「不盡溫柔湯泉水,千古風流華清宮」的虛幻嚮往。和當今的洗浴中心相比,當年的華清池經營得雖老式卻有些別致。當然這些不入流的俗事古槧(槧qian古書刻本)記述無多,權當茶餘飯後的閒篇兒扯扯罷了。
襁褓時不說了,垂髫及齠年洗澡都在家中大盆裡解決。上初中方知有公共浴池可去,不過需說明的是春、夏、秋都可在家中撩水洗浴,冬天不易遮避,且容易抖落(感冒風寒)著,還是澡堂子好些,於是都去「燙澡」。
五十年代末的赤峰天寒地凍,風沙肆虐,街道和建築多低矮簡陋。澡堂子有兩處,一是頭道街的「華清池」。另一處是大糧市(現火花路中段)往四道街東街走的拐角處有個「龍泉池」。因我家住三道街西街石猴店以西,離大糧市較遠,便沒去過那裡。
今生頭一回上澡堂子是上世紀某年冬跟我爸去的。爸瘦小平庸,剛從北部牧區工作了一個多月回來,沒洗過澡,也沒換過衣服,身上發著羶味,奶豆腐味和牛糞、馬汗的混合味兒。我也天天放學就扛馬戰,搧片子,彈琉琉,一個多月沒洗過澡,手背上的皴凍裂了口兒, 且紅腫,趿拉著破氈疙瘩的腳也黑得泛亮,於是爸領我去華清池。
我雖頑劣,卻嗜讀閒書,撈著啥看啥。記得醉吟先生(白居易)在《長恨歌》中有「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的溫馨描寫,我琢磨就是:「大唐玄宗皇帝開春天冷時,讓貴妃娘娘去驪山華清池燙澡,楊玉環駕(用)豬胰子把嘎巴在身上的蛤喇油、雪花膏捂的(等等)用溜滑的溫泉水搓下去。」當初用這段美麗軼事發生的地方「華清池」來命名偽滿統治下滿目瘡痍的塞外小城哈達街的一處澡堂子,一定有用高雅香豔忽悠顧客的巧別子(小詭計)。
懷著傻小子也見識下李隆基燙澡感受的仰慕心情,誠惶誠恐地跟著我爸邁進了始建於偽滿康德元年(1934)的「華清池」北側的便門,一股混濁的、羼著汗臭、油泥、腳臭、體味和「蛤蟆拱」、「唬珀香」葉子煙的氣味被溼熱的水蒸氣攜裹著、強化著撲面而來,將我心目中對「華清池」的美好憧憬一掃而空。
爸爸在賣票的木閣子窗口交六毛錢,這是我們爺兒倆的澡費(四毛)和搓澡錢(兩毛)接過兩對小牌子,每對號碼相同。
進了一個長方形的高大堂屋,上百張簡單木床有序排列,就象火車硬座似的,木隔板將木榻兩兩分開,兩榻頂頭有一小床頭桌。
所有的浴客都裸著全身,但有幾個人穿著大褲衩,那便是服務人員。我和爸剛脫了棉襖棉褲,就有服務員來接過去在扣眼兒上套好號牌,麻利的頂到長長的竹杆子杈頭上,掛在高牆上的(約四米)衣鉤上,讓我把另一小牌上的小繩套在手腕上,趿拉著木板拖鞋進浴室,爸說「這還是日本的木屐吶!」
因為是第一次上澡堂子,看那麼多老爺們兒光著腚,讓我十分驚詫,他們和我不一樣,我卡巴襠的皮膚白淨光滑,而他們卻毛腋多嗦、提了甩掛,(毛茸茸甩來甩去狀)卻神情泰然的在大廳裡走來走去。及至進到浴室,逼仄的空間裡一剗子(一律)方池排列,各儲不同溫度的水,由涼到極熱。我爸領我下了一個略涼的池子,因為涼,所以只有一個人,但水很清澈。溫度適宜的池子幾乎擠滿了人,那水也髒得出奇,不一會兒兩位服務員一個用一長木板將浮在水面的髒穢淤沫推到池角,另一位服務員用盆把淤沫擓出倒地上,順地溝流走……這一幕髒得讓人作嘔。
讓人難以理喻的是在極熱的水池裡一位瘦骨嶙峋的老者不怕燙,獨自坐在水池一隅泡著,面露舒適的微笑,而我伸手一摸那水,卻燙的「哎喲」一聲。
洗了一陣兒,爸說這裡太熱,有點兒暈,出去躺會兒,便到大堂屋躺在木床上。看對面躺著的兩位老爺爺舒服的眯眼半躺半坐,順手端茶喝,嚼著紙包兒裡的點心,那茶葉和糕點是打發「跑堂的」(服務員)從外邊買來的……天哪,這麼汙濁的氣味還又吃又喝,真難理解……
我的棉襖棉褲還高高的掛在牆上,衣兜裡裝著我心愛的玩具小手槍和二十多個琉琉球,肯定沒人能上去偷……心裡安定了,居然眯了一小覺。
爸叫醒了我,領我去搓澡,泡了泡熱水後便分別躺在鋪了油布的木床上。我初次在外人面前「玉體橫陳」,頗覺赧然。搓澡叔叔皆中年人,亦著大褲衩子,看著猴模左相的我,笑道:「小夥子不太胖啊!」便由輕漸重的搓了起來……這讓我很不習慣,讓人搓澡不就是剝削階級奴役窮人的行為嗎?和高玉寶叔叔寫的《半夜雞叫》裡的惡霸地主周扒皮的作派有點類似,這想法讓我憂心忡忡,但又不好駁了搓澡叔叔的面子,只好躺著,那搓澡師父卻很賣力,兩腿騎馬蹲襠式,雙肩聳動,腳也變換角度蹬著地面,很費力的搓著。當時正值「糧食定量供應」,我們中學生正長身體,在老百姓每月糧食定量28斤(強制節約1斤還剩27斤)的情況下,每月定量41斤,這叔叔幹這麼累的活兒不餓嗎?於是探問他每月糧食定量多少。答曰「國家照顧我們搓澡工,每月48斤,孩子給嗆(吃)了不少。」……待搓完時,發現我身上所有的髒泥掬掬(細條)都集中到了我胸口上,包括我手背和腳後跟的皴,凸起了一小堆,看另一位師傅給我爸搓後也是這樣,方明白這是手藝人耍手藝的噱頭,把你身上這麼多髒東西都搓下來了,既有成就感也顯示勞作的不易,似乎還調侃「你身上夠髒的」。
對了號牌穿上衣服走出來,兜裡的小木槍和琉琉都在,清冽的冷風拂去了身上的「澡堂子味」。全身溫暖而舒暢,但想到那侷促的熱水池浮著半寸厚的汙穢泡沫,不更換新水,卻使專用的木板把淤沫逼到池角,用盆撥出,還繼續讓人進去泡澡,極覺噁心,回頭看門上的牌匾「華清池」——楊貴妃與唐明皇洗凝脂的去處,心裡頗不是滋味,忍不住吐出一句我們院兒裡趕大車的二大爺評價他反感的人和事時常說的一句粗陋歇後語:「狗卵子上席,不叫個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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