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十九首》:五言之冠冕,不遜於唐詩

2020-12-04 詩詞軒

《古詩十九首》最早見於《文選》,作者和名稱已不可考,所以,每首詩歌都以句首為標題。

這十九首詩歌內容多寫離愁別恨和彷徨失意,情調低沉,這是因為東漢末年,社會動蕩,政治混亂,下層文士漂泊蹉跎,仕宦無門,《古詩十九首》就產生於這樣的時代。

《古詩十九首》語言樸素自然,描寫生動真切,具有天然渾成的藝術風格,處處表現了道家與儒家的哲學意境,被劉勰稱為「五言之冠冕」。

今天,詩詞君來介紹這十九首詩歌。

《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相去萬餘裡,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

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

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

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反。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

《行行重行行》描寫了一個女子對遠行丈夫的深切思念之情,是漢末歲月中的相思離亂之歌。

丈夫遠行了,道阻且長,不知何時才能相見。我就這樣思念著你,日漸消瘦,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悠悠歲月中,不知有多少這樣的悲歡離合在上演,這也是那個時代的印跡。

全詩語言樸素自然,通俗易懂,穿越千年,依然能感受到其中的憂愁。

《青青河畔草》

青青河畔草,鬱郁園中柳。

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

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

昔為倡家女,今為蕩子婦。

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

這是一首閨怨詩。繡樓上有一位美麗的女子,她引頸遠望,看見那青青的河畔草,鬱鬱蔥蔥的柳樹,卻看不見歸人。

因為渴望過上夫妻相伴的美好生活,於是,拋棄了歌女的身份,成為遊子的妻子,誰知遊子遠行在外總是不回來,丟下她一個人獨守空房好不寂寞。

這首詩運用了六個疊字,將這種撩人的情絲寫得饒有趣味。

《青青陵上柏》

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鬥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

驅車策駑馬,遊戲宛與洛。

洛中何鬱郁,冠帶自相索。

長衢羅夾巷,王侯多第宅。

兩宮遙相望,雙闕百餘尺。

極宴娛心意,戚戚何所迫。

主人公到處遊歷,他十分滿足,區區鬥酒就可以讓他開心,雖少也勝過豪華的宴席。當主人公行到洛陽等地時,發現這裡無比熱鬧,達官貴人互相行樂,他們的宅子是那麼豪華,可他們縱情享樂時,為何又滿面憂愁呢?

中國古典文學研究家餘冠英先生曾說:那些權貴豪門原來是戚戚如有所迫的,弦外之音是富貴而可憂,不如貧賤之可樂。

《今日良宴會》

今日良宴會,歡樂難具陳。

彈箏奮逸響,新聲妙入神。

令德唱高言,識曲聽其真。

齊心同所願,含意俱未申。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

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

無為守窮賤,轗軻長苦辛。

「今天的宴會,真是太棒了」,這就是本詩的主旨。

主人公在宴會上,聽到一首美妙的箏曲,十分開心。有美德的人通過樂曲發表高論,只有知音才能聽出其中真意。而這種真意是所有人共同的願望,卻很少有人說出來。

詩接下來引申出對人生的思考:人生一世,像旅人,像塵土,不要因貧賤而常憂愁失意,不要因不得志而辛苦的煎熬自己,要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不要憋在心裡。妥妥的心靈雞湯。

《西北有高樓》

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

交疏結綺窗,阿閣三重階。

上有弦歌聲,音響一何悲!

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

清商隨風發,中曲正徘徊。

一彈再三嘆,慷慨有餘哀。

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

願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

在《古詩十九首》中,有評論家說這首最為悲酸,詩中描寫了一個失意之人的心酸。

全詩融情於景,語言形象生動,風格樸素渾厚,運用典故以及比喻、寄託等手法,從高樓寫起,以高飛作結,當中交錯描畫弦歌之聲及聽者感受,寫得縹緲空靈。

《涉江採芙蓉》

涉江採芙蓉,蘭澤多芳草。

採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

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

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這首詩寫思念之情,卻有兩個角度。前四句寫女子在江上採集芙蓉花,想要送給遠方未歸的丈夫。後四句以遊子的口吻寫道:回望故鄉,長路漫漫,想起家中的妻子。我們明明互相愛戀,卻要漂泊分離,憂傷孤獨的老去。

《明月皎夜光》

明月皎夜光,促織鳴東壁。

玉衡指孟冬,眾星何歷歷。

白露沾野草,時節忽復易。

秋蟬鳴樹間,玄鳥逝安適。

昔我同門友,高舉振六翮。

不念攜手好,棄我如遺蹟。

南箕北有鬥,牽牛不負軛。

良無磐石固,虛名復何益。

這是一個月夜,皎潔的月光下,蟋蟀低吟,閃爍璀璨的星辰十分美好。而我們的主人公默默無語,在月夜下徘徊,他心神不寧,心中憂愁。

原來他的希望破滅了。主人公同窗好友,此時已經平步青雲。主人公想著朋友會扶持自己一把,可昔日好友卻不念舊情,拋棄了他。兩人成了陌路人,世態炎涼,詩人理想破滅,在這樣一個月夜,怎麼也睡不著。

全詩借景抒情,把失魂落魄的感嘆、憤激、傷痛和悲哀,始終交織在秋夜的星光、月色等之中,情景交融。感人至深。

《冉冉孤生竹》

冉冉孤生竹,結根泰山阿。

與君為新婚,菟絲附女蘿。

菟絲生有時,夫婦會有宜。

千裡遠結婚,悠悠隔山陂。

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

傷彼蕙蘭花,含英揚光輝。

過時而不採,將隨秋草萎。

君亮執高節,賤妾亦何為!

此詩主要抒寫女子對相愛的男子(或丈夫)的各種疑慮與哀傷,表達了女主人公對愛情的希望與忠貞。

全詩運用比喻與反問手法以及心理描寫方法,情感豐富,層次清楚,結構嚴謹。

《庭中有奇樹》

庭中有奇樹,綠葉發華滋。

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

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

此物何足貴,但感別經時。

這是一首妻子思念丈夫的詩歌。妻子攀折著庭院中的一棵美麗的樹,折下一朵最美麗的花,想要送給遠行的丈夫。花香溢滿袖間,可天地遙遠,卻無法送到愛的人手裡。並不是這朵花有什麼珍貴的地方,只是自己借著花表達離別之情罷了。

《迢迢牽牛星》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

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這首詩借神話傳說中牛郎、織女被銀河阻隔而不得會面的悲劇,抒發了女子離別相思之情,寫出了人間夫妻不得團聚的悲哀。

詩人抓住銀河、機杼這些和牛郎織女神話相關的物象,借寫織女有情思親、無心織布、隔河落淚、對水興嘆的心態,來比喻人間的離婦對辭親去遠的丈夫的相思之情。

全詩想像豐富,感情纏綿,用語婉麗,境界奇特,是相思懷遠詩中的新格高調。

《回車駕言邁》

回車駕言邁,悠悠涉長道。

四顧何茫茫,東風搖百草。

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

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

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

奄忽隨物化,榮名以為寶。

在漢末社會的風風雨雨中,下層的士子們不約而同地對生命的真諦進行思索。這位願以榮名為寶的詩人,則發而為潔身自好的操修。

這首哲理性的雜詩,讀來不覺枯索,反感到富於情韻。更重要的是,這位詩人已開始自覺不自覺地接觸到了詩歌之境主於美的道理,在景物的營構,情景的交融上,達到了前人所未有的新境地。

《東城高且長》

東城高且長,逶迤自相屬。

迴風動地起,秋草萋已綠。

四時更變化,歲暮一何速!

晨風懷苦心,蟋蟀傷侷促。

蕩滌放情志,何為自結束!

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

被服羅裳衣,當戶理清曲。

音響一何悲!弦急知柱促。

馳情整巾帶,沉吟聊躑躅。

思為雙飛燕,銜泥巢君屋。

客居洛陽的遊子在洛陽東城徘徊,看著那狂風再起,蔥綠的青草已經變黃,他感嘆時間又過去了一年。人生苦短,何不及時行樂。燕趙之地多美女,她儀態端方地彈著琴曲,令人遐想。我願與你化作雙飛燕,永不分離。

這首詩看上去很美好,其實,後半部分都是作者的遐想。反映出詩人空虛孤獨而無著落的苦悶與悲哀的情懷。

《驅車上東門》

驅車上東門,遙望郭北墓。

白楊何蕭蕭,松柏夾廣路。

下有陳死人,杳杳即長暮。

潛寐黃泉下,千載永不寤。

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

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

萬歲更相送,賢聖莫能度。

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

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

主人公驅車出了上東門,遙望城北,看見邙山墓地的樹木,不禁悲從中來。看著墓旁的白楊和松柏,他觸景生情,感慨人生不免一死的自然規律。那些煉丹問藥求長生的人不過是徒勞罷了。還不如吃點好的,喝點好的,好好生活來得實際。

《去者日以疏》

去者日以疏,生者日已親。

出郭門直視,但見丘與墳。

古墓犁為田,松柏摧為薪。

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

思還故裡閭,欲歸道無因。

這首詩抒寫遊子路出城郊,觸景生情,感慨世路艱難、人生無常、羈旅天涯,表達了詩人思歸故鄉而不得的悲苦感傷之情。全詩想像豐富,形象鮮明;以情寫理,意蘊深刻。

《生年不滿百》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

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

愚者愛惜費,但為後世嗤。

仙人王子喬,難可與等期。

人生只有短短幾十載的歲月,卻常常懷有千萬年的憂愁,及時行樂卻抱怨白天短夜晚長,那為什麼不秉燭夜遊呢?時光易逝,行樂當及時。

《凜凜歲雲暮》

凜凜歲雲暮,螻蛄夕鳴悲。

涼風率已厲,遊子寒無衣。

錦衾遺洛浦,同袍與我違。

獨宿累長夜,夢想見容輝。

良人惟古歡,枉駕惠前綏。

願得常巧笑,攜手同車歸。

既來不須臾,又不處重闈。

亮無晨風翼,焉能凌風飛。

眄睞以適意,引領遙相希。

徙倚懷感傷,垂涕沾雙扉。

此詩通過對寒冬深夜裡夢境的描寫,抒發了主人公因相思而墜入迷離恍惚中的惆悵心情。

此詩對後世文學創作有深刻影響。從來寫情之作總離不開做夢。自漢魏晉唐以迄宋元明清,自詩詞而小說戲曲,不知出現多少佳作,都可能受此詩的影響與啟發。宋代範仲淹寫《蘇幕遮·懷舊》詞有云:「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雖從遊子一邊著筆,實從此詩生發演繹而出。

《孟冬寒氣至》

孟冬寒氣至,北風何慘慄。

愁多知夜長,仰觀眾星列。

三五明月滿,四五蟾兔缺。

客從遠方來,遺我一書札。

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

置書懷袖中,三歲字不滅。

一心抱區區,懼君不識察。

本篇是一首寫思婦懷人的詩。丈夫久別,悽然獨處,對於季節的遷移和氣候的變化異常敏感。前半寫寒冬夜長,思婦難寐;後半寫思婦對三年前書信的備加愛護,以見自己摯愛之情。

《客從遠方來》

客從遠方來,遺我一端綺。

相去萬餘裡,故人心尚爾。

文彩雙鴛鴦,裁為合歡被。

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

以膠投漆中,誰能別離此。

這首詩以奇妙的思致,抒寫了一位思婦的意外喜悅和痴情的浮想。

客人風塵僕僕,送來了「一端」(二丈)織有文彩的素緞(「綺」),並且鄭重其事地告訴女主人公,這是她夫君特意從遠方託他捎來的。女主人公不禁又驚又喜,喃喃而語曰:「相去萬餘裡,故人心尚爾!」

一端文彩之綺,本來也算不得怎樣珍貴;但它從「萬裡」之外的夫君處捎來,便帶有了非同尋常的意義:那絲絲縷縷,包含著夫君對她的無限關切和惦念之情。

《明月何皎皎》

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

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

客行雖雲樂,不如早旋歸。

出戶獨彷徨,愁思當告誰!

引領還入房,淚下沾裳衣。

此詩通過皎皎明月抒發主人公的愁思。其主題有兩種解讀:一說塑造了一個久客異鄉、愁思輾轉、夜不能寐的遊子形象;一說刻畫了一個獨守空閨、愁思難寐、徘徊輾轉的閨中女子形象。

皎潔明亮的月光,照到了我的床幃上。我憂愁得無法入睡,披衣起來,在屋時徘徊。客居在外雖然有趣,但怎比得上早日回家呢?一個人出門的愁苦,誰能理解呢?無法排解的主人公回到房間,眼淚沾溼了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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