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底層縫紉女工到時尚帝國女王，香奈兒為何不願提自己的出身？

20世紀初的法國與之前一樣，還是一個以男性為中心的等級森嚴的社會。當時女性自立之困難，絕非現代社會所能想像。在這種社會中，憑藉自己的才華衝破世間種種艱難險阻而風靡一時的，有兩位女性藝術家——時裝設計師可可·香奈兒（Coco Chanel）和畫家瑪麗·羅蘭珊。

這幅作品就是羅蘭珊筆下的香奈兒。

瑪麗·羅蘭珊《香奈兒》1923年，布面油畫，92cm×73cm，橘園美術館（巴黎）

畫得像還是不像？

非常湊巧，羅蘭珊和香奈兒都出生於1883年。羅蘭珊在1923年為香奈兒畫了這幅肖像畫，當時兩人都是處於事業巔峰的40歲。羅蘭珊作為肖像畫家處於巴黎社交界的中心，而香奈兒是時裝界的女王，著名的香水香奈兒5號剛剛問世。

羅蘭珊擅長的是用柔和的淺色描繪出夢幻甜美的女性，但是她在此畫中很罕見地以冷色為基調，畫面上飄蕩著寂寞與冷清。

香奈兒靠著高高的椅背，右手託著頭，好似因受傷害而顯得虛弱，面頰憔悴，目光呆滯。用於描述她頸上圍巾和短髮的黑色在慘白肌膚的襯託下顯得更加鮮明。這個黑色的圍巾沿其脖頸彎彎曲曲地垂過胸前再落到扶手下面，將整個畫面貫穿為一體，與無力伸著的白色左腕形成鮮明的對比。她身上所穿的藍綠色連衣裙只蓋住上半身的左側，右側部分露在外面。她的膝蓋上好似趴著縫製成的玩具小狗，背後是模糊的鹿的素描，還有雖沒張開翅膀但已飛起的白色小鳥……

這幅畫是不是試圖將戀情、金錢和名譽都得到的香奈兒隱藏在外表下的憂愁都揭示出來呢？

當羅蘭珊把完成的作品交給訂購的主顧香奈兒時，香奈兒將它退回去了，說 ：「畫得不像。」

香奈兒本人照片（網絡圖片）

那個時候已經是相機的時代了，香奈兒有大量的照片留存下來。對照照片來看，確實有些不像。勉勉強強像香奈兒的地方只有那往裡收的細長眉毛以及上唇微翹的薄唇。一點兒也看不出，這是像女演員一樣光彩照人的香奈兒。

作品被退回讓羅蘭珊顏面大失，據說她還失態地說道 ：

香奈兒歸根到底不過是奧弗涅普通百姓的丫頭！

羅蘭珊說的是心裡話。儘管羅蘭珊自身也家境不佳（她是由未婚的母親撫養大的），但是她卻認為香奈兒的出身比自己低得多。由此可見，香奈兒在整個職業生涯都不得不與之進行抗爭的來自周圍的歧視有多麼強大。

從底層爬上來的香奈兒

香奈兒是一個傳奇。她的傳記、以她為藍本的電影或小說在全世界被大量發行和放映。香奈兒的成功熠熠生輝，她的魅力光彩照人。

香奈兒出生於法國中南部離海很遠的奧弗涅，就像生在巴黎、長在巴黎的羅蘭珊輕蔑嘲笑的那樣，那裡是落後的農村地區（知道被編成民謠的《奧弗涅的牧羊歌》的人應該很多吧）。

她出生在一個極其貧困的家庭，11歲時母親病死，做生意的父親把她和姐姐草草丟到了孤兒院（香奈兒生前一直試圖隱瞞這個讓人心酸的經歷）。姐妹倆在孤兒院裡生活了一段時間，後來又被送到修道院，在那學習了縫紉，她們也在那裡的附屬學校接受了教育。

少女時期的香奈兒©《香奈兒（Coco Chanel）》

從修道院生活、演唱民歌到帽子製作香奈兒18歲離開了修道院，因為針線活兒不錯，得以在木蘭小鎮的洋裝裁縫店找到了一份工作。香奈兒風姿綽約，顧盼生輝，但她不願隨意出賣自己的身體。漸漸地，她被駐紮在鎮上的軍官們注意到，並常被他們帶到附近的夜總會玩樂。這時，香奈兒漸漸產生了做歌手的夢想。此後，她白天在裁縫店工作，晚上就到夜總會唱歌。「可可」這個名字（本名加布裡埃）就是那個時期叫起來的。這首名叫《在特羅卡德羅見到可可的是誰》的民歌是可可的保留曲目。她在熟悉的客人中很受歡迎，但當她意識到自己沒有成為歌手的才能時，就放棄了做歌手的夢想。

香奈兒是個大野心家。她知道自己出身貧賤，只是個沒有靠山的小裁縫，即使現在年輕漂亮還能一時做他人的情婦，但是終歸逃不掉人老色衰後被拋棄、淪為街頭娼妓的結局。這樣的人生，她不想要，但她也不想過清貧的生活。於是，她要成為有錢人的情婦並以此為人生的起點。

香奈兒經典香水

走向自立的第一步

19歲的香奈兒不在意外界的風言風語，成為與她關係要好的一名貴族軍官—艾蒂安·巴爾松（Etienne Balsan）的情婦。

香奈兒在位於巴黎郊外的巴爾松豪邸中生活，學習、吸收騎馬等各種上流社會的東西。她對當時女人中流行的時裝不屑一顧，穿著與眾不同，獨放異彩。巴爾松是個多情公子，與許多女人有瓜葛，香奈兒無意中為這些女人製作了獨特的帽子，很快就在社交界獲得了好評。香奈兒26歲時得到巴爾松的援助移居巴黎，正式開始製作帽子的生意。這是她走向自立的第一步。

劇照©《香奈兒》

在那個時期，香奈兒與自己一生中唯一真正愛過的英國實業家亞瑟·愛德華·卡佩爾（Arthur Edward Capel）結識交往。卡佩爾對女性工作表示理解，為香奈兒在巴黎開店提供了資金支持，使香奈兒在27歲時擁有了自己的帽子專賣店。從這以後，香奈兒勇往直前，沒用多長時間就在多佛、比亞裡茨、坎城接連開設了時裝店，還清了所有借款。這不僅證明了香奈兒擁有創造力，還證明了她擅長經營。

但是，她沒能與卡佩爾結婚。卡佩爾為了維持自己的社會地位，與上層社會資本家的女兒結了婚，下層社會出身的香奈兒只能當他的情婦。

即使這樣，兩個人的關係一直維持著，直到香奈兒36歲時，卡佩爾死於交通事故。

從痛苦中重新站立起來的香奈兒接連不斷地換著情人，就像畢卡索一樣，她在不同情人身上獲得靈感並將之表現在作品中。她與卡佩爾交往時獲得了將男士風格引入女裝的靈感，與俄羅斯貴族交往時獲得了拜佔庭時代女式束腰長上衣的靈感，與英國大貴族交往時依據得到的寶石禮物設計出人造珠寶……

劇照©《香奈兒》

用時裝表述生活方式並且親身示範，始於香奈兒 ；讓人們從心裡接受時裝也是藝術，始於香奈兒；為今天還存在的大企業香奈兒公司奠定基礎的，也是香奈兒。她按照自己的願望樹立起香奈兒品牌王國。

香奈兒當然不願意接受羅蘭珊所畫的平淡無奇、沒有個性的肖像。

在壁壘森嚴的階層社會中努力抗爭

階層社會中的堅韌抗爭對於從小就接受人人平等教育的現代人來說，香奈兒的魅力主要在於其堅忍不拔的精神，她在壁壘森嚴的階層社會中努力抗爭，從底層一直爬到頂點。但是，對於香奈兒本人來說，生活在職業女性被蔑視的時代，即使成功接踵而來，還是經常聽到關於自己出身的閒言碎語，她該感到多麼不快！對自己的過去，香奈兒從來都是緘口不言。

香奈兒很長壽，於1971年辭世，享年87歲，但她到死都沒有提及過去。

香奈兒（網絡圖片，侵刪）

這是因為那個時候歐洲人的內心深處存在著濃厚的階層意識，即使現在還難以根除。

香奈兒逝世3年後，她的傳記出版了。在作者介紹中特意提及作者埃德蒙·夏爾-魯（Edmonde CharlesRoux）屬於精英階層 ：「（她—指作者—）是外交官的女兒，在全世界到處旅遊」。傳記的各處都在提醒讀者聯想香奈兒的出身和成長過程。比如，得知卡佩爾事故死去的噩耗香奈兒非常震驚，不管別人如何勸導，就是不能躺下入睡。她穿著衣服，坐在長椅上徹夜不眠。書中對此是這樣解釋的 ：痛苦使她身體變得僵直而不能從椅子上站立起來，不管變得怎樣美麗動人，她還是賽本納（奧弗涅的一部分）農民的女兒，一個緊握手提包弔唁死者的農民的女兒。

因為遭到如此的歧視，所以香奈兒對自己的過去緘默不言就不難理解了。

香奈兒的光環包含正是了她在等級森嚴的社會中對出身歧視的堅韌抗爭 ；而羅蘭珊繪製的肖像畫所缺少的不也正是這種精神嗎？

END

文：中野京子

圖：《美人之謎》插圖，網絡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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