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土生土長的敦煌人。
1981年,18歲的我通過招考來到敦煌研究院工作,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莫高窟前的那片小樹林。每當輕輕推開宿舍窗戶,一排沐浴在陽光下的楊樹迎面而來,那矯健、挺拔的白楊,就像青春時候的我們一樣充滿活力與希望!那一年,我們還親手在小樹林栽下了新的樹苗。
40年過去了,三危山下,莫高窟前的這片小樹林與我們一起成長,它見證了我們的人生,留下了我們數不盡的歌聲、笑聲。
■ 口述:敦煌研究院文化弘揚部部長 李萍
■ 記錄:中國婦女報·中國婦女網記者 袁鵬
穿越時光、地域的力量
進入敦煌研究院不久,我們同時入院的21個人在一起接受了崗前培訓。培訓中,我第一次接觸到了段文杰、樊錦詩院長這些敦煌研究院的前輩。那時候的樊錦詩院長才40多歲,她話很少,很嚴謹,給人感覺很乾練、利落。還有很多鬢髮花白的敦煌研究院的研究人員,就是這些默默堅守在莫高窟的學者們一次又一次引領我們走進不同的學識領域,第一次為我們打開了認識敦煌、認識莫高窟的大門和窗戶,激發起了我們對莫高窟全部的熱情和渴望。
培訓結束後,我被分配到接待部做講解工作。
敦煌莫高窟作為當今世界延續時間最長、保存規模最大、保護最為完好的佛教石窟群而被世人稱讚為「沙漠中的美術館」「牆壁上的博物館」。作為講解員,面對莫高窟這座蘊含了宗教、藝術、歷史、哲學、美術、音樂等等各種學科、知識在內的文化藝術寶庫,如何把它介紹給觀眾,這對講解員的要求非常高。
比如說起我們熟知的莫高窟飛天壁畫,人們腦海中首先浮現出的可能是那個著名的反彈琵琶的飛天形象,事實上,在敦煌莫高窟現存飛天4500餘身,幾乎窟窟皆存。要想講好飛天,不僅要懂得相關的佛教知識,向觀眾講明白出處,還需要從藝術的角度進行多層次對比,才能深刻領悟到敦煌飛天的藝術魅力。比如莫高窟的飛天與西方的天使有所不同的是,敦煌飛天強調了音樂性和舞蹈性,僅憑藉搖曳的長裙、飛舞的飄帶以及手中所持的樂器,便營造出姿態優雅、滿壁風動的藝術特點。它體現了古代藝術家們的智慧和想像力,更是勞動人民追求自由和美好生活的具體呈現。
當我帶著觀眾走進第285窟,在這裡不僅想讓觀眾感受到莫高窟壁畫穿越歷史的久遠藝術魅力,也想讓觀眾了解中國古代音樂發展的輝煌歷史。向大家介紹:這裡開鑿於西魏大統四、五年(538、539年)的飛天,他們頭梳雙髻、腰系長裙、長巾飄舞、體形窈窕,顯得極具動感和裝飾效果,而他們手中所持樂器更是琳琅滿目、種類繁多。
而在童子飛天這幅堪稱莫高窟飛天精品的壁畫中,觀眾們則會欣賞到飛天形象均趨向於中原風格的變化,和色彩處理的變化等等。
當我一次次帶著中外團隊走進那些洞窟,走進一個個關於佛教、雕塑、繪畫、線條、色彩的世界,向人們講述著每一個洞窟裡面的故事時,我總是全身心地為之投入,我被自己感動著,觀眾也一次次地被莫高窟強烈地震撼、感動著!
那些年,我先後接待了許許多多中外各界來莫高窟參觀的客人們,他們中有國家元首、政要、知名學者、藝術大師,當然更多的是普通的遊客。記憶深刻的是我在講解中認識的一位數次來敦煌旅遊的日本老人,1998年她又一次來到敦煌,她說多看一眼敦煌,就是死了,也無遺憾了。而有的觀眾,在聽了我們的講解後,居然在三個月的時間裡幾十次往返於展覽。
樊錦詩院長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講解員的素質決定著遺產價值的展示,要常講常新,要把學到的知識融會貫通之後,再給遊客講出來,可以說,這麼多年我就是這麼做的!」
多年來,通過我們的講解,每當看到那些不同民族、不同國度的遊客那麼熱愛敦煌、熱愛莫高窟,我覺得,不是我們的講解工作有多麼好,其實這就是莫高窟文化的魅力,因為莫高窟具有穿越時光、地域、國界,超越一切的力量。
終身的選擇和歸宿
莫高窟除了眾所周知的歷史、藝術和科技價值以外,在我看來,它是真、善、美的完美結合與統一。至今,莫高窟的真、善、美依然時時打動著我的心弦,感染著我,可以說是敦煌文化滋養了我。而在我的個人成長中,莫高窟這座文化藝術寶庫、以及代表著莫高窟精神的常書鴻、段文杰、樊錦詩這些老一輩莫高窟人更是我人生的引路人。1988年,我被研究院選派到日本神戶大學去學習。在日本學者百橋明穗的研究室,我主修「佛教美術史」。當時是老院長段文杰先生送我去的,我清楚地記得段院長拿著畫冊和扇子深切地對百橋先生說:「這是我們敦煌姑娘,請多關照!」
20世紀八九十年代出國留學成為熱潮,當時在神戶大學的中國留學生,很多畢業後選擇留在了國外。我在神戶大學學習期間,樊錦詩院長有次來日本進行學術交流。當她了解到我有留在日本的想法時,委婉地對我說:「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在日本多的是,但是回到莫高窟,你就是寶貝。」
1990年5月1日,在日本刻苦求學整整兩年後,我毫不猶豫地回到了祖國,回到了我魂牽夢繞的敦煌和我依戀的家人身邊。而且我把莫高窟作為我終身的選擇和歸宿。
在敦煌研究院的培養下,現在的我不僅能用熟練的日語為普通的外國遊客講解莫高窟,也能為一些外國政要以及學術會議做日語翻譯。
有一次,考古學家賀世哲老師無意間說,如果哪位翻譯能把《涅槃與彌勒的圖像學》《犍陀羅藝術尋蹤》翻譯出來,那將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我這個講解員出身的翻譯員,在40歲的時候,硬是將這兩部近百萬字的日語學術著作翻譯了出來。這些年我還先後組織資深講解員編寫《講解莫高窟》《莫高學堂敦煌文化叢書》等書籍,其中《莫高學堂系列文化叢書》將於今年8月與讀者見面。
從最初的講解工作,到翻譯、學習研究莫高窟,通過自身的奮鬥和努力,我現在也晉升為了「研究員」。但面對博大精深的莫高窟,我還是常常覺得自己渺小得像一粒沙子,但因為有了莫高窟那些良師益友的真誠幫助,我這粒沙子也被打磨「發光」了!
從不厭倦的精神家園
從20世紀80年代後期開始,我開始逐步負責敦煌研究院接待部工作。特別是2004年後,作為接待部主任的我開始管理150多人的講解員隊伍。
幾十年來,敦煌研究院先後委託國內外機構和各大院校對講解員進行專業培訓達到380人次,每年冬天還有近40人到全國的石窟線考察學習。今天,這支弘揚優秀傳統文化的隊伍已經培養出了能分別用漢語、日語、英語、法語、德語、韓語等6種語言講解莫高窟的優秀人才。
2014年,我又被任命為剛剛建設好的「莫高窟數字展示中心」的負責人。這五年來,我和數字展示中心的員工精心維護著整個場館的正常運行,我感覺自己又像重新回到了18歲,每天都在學習新領域的新知識。
多年前,段文杰院長曾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話:「沙彌講經沙門聽,不在年高在性靈」。40年過去了,這句話像一盞心燈一樣始終鑲嵌在我的心裡,它成為我面對困難和抉擇時的一種力量。40年過去了,可以說我的生命已經和莫高窟融在了一起。
如今,莫高窟石窟藝術與敦煌文化的傳承弘揚不僅僅是我的工作,也完全融入了我的生活。對我而言,莫高窟就是一個「看了無數遍,講解無數遍,仍然不厭倦的精神家園」。
來源:中國婦女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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