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子思講中庸,具體內容由此章開始。此章,可以作為全書總綱。
「中」,有兩項初始含義。其一,中央之中(平聲);氏族社會時在曠地中央立杆樹旗,群眾望中而趨附,因此「中」代表集中和權威。其二,射箭之中(去聲);古時狩獵張弓搭箭,獲取獸類食物,因此「中」代表行動目標和最終成就。
子思所說之「中」,按後來《說文解字》的說法是「中,內也」,事物的內在。這個意思,是「中」字本義的延申。喜怒哀樂是人的情感,包含於人的本性之中;尚未表現出來,只是一種內在,就叫「中」。擴而言之,「中」也是一切事物的內在。內在是天然的存在,是世界一切的根本。所以子思說「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本文以為,子思的說法,與老子的「道法自然」有相通之處。
西方哲學曾長期重視對世界本原或本體的研究,稱為本體論。作為哲學根基的本體論如今已非主流,但仍被強調。其中,就有學者批評儒家沒有本體論。且不說《易傳》有相關內容的深刻闡述,單看《中庸》,子思就明確指出了「天下之大本」。其論雖簡,其意甚明。世界的根本不是西方的上帝,或其他什麼神靈,而是人,是人的本性,是人的情感。相對於所謂的「神本體」,儒家的本體論就是「人本體」。子思將本體概括為「中」,是對孔子中庸思想的重要發展。
世界是運動的世界;天下是變化的天下;內在一定會表現為外在;根本必然會生長出枝葉。這種運動、變化、表現、生長是時時進行的,也是永遠進行的。其展示形態不一,十分複雜。子思未解「庸」字,而古今許多學者都認為庸即「用」,即「中」的顯現和落實。子思用了「發」字,顯而易見發就是庸,就是用。
子思說,喜怒哀樂發而都能「中節」(中節之中,即射箭之中),符合節度,不多不少,不重不輕,恰如其份,恰到處好,由原本靜態的平衡、安定過渡到動態的平衡、安定,那就叫做「和」,和平、和順、和睦、和諧、和美。
若不能中節,不符合節度,比如暴怒,過度發怒,那結果肯定不妙。面對的若是平輩、平級人物,他們多半是以怒還怒,雙方大吵起來,亦有動手可能。面對的若是晚輩、下級人物,他們多半是心生不滿甚至怨恨。無論對誰,都無和可言。而且,怒傷肝,暴怒者自己身體受損,那是另一種不和。
人與人之間,家人、朋友以及周圍眾多他人,再擴展到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人,都要和睦相處,打造和諧家庭、和諧社區、和諧地域、和諧中華,則中國夢方可實現。而放眼世界,眾多國家對同一個地球家園,本是一個命運共同體,本應和平共處,互利共贏。子思說:「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誠哉斯言。達道,通達、和順的大路、正路,亦即天下普遍遵循的規律、原則。面對當今仍舊衝突不斷、甚至戰爭不斷的世界,不能不感到兩千年前《中庸》的論說之可貴。
人與動物界以及更大範圍的自然界之關係,亦如此。不和,皆遭禍殃。事例多在,眾人盡知。
天下人的所做所為都符合節度,取得和諧的效果,就叫「致中和」。那時,天地各在其位穩穩噹噹,萬物生長發育蓬勃繁盛,一派祥和美滿景象。很多人會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事,而過往的漫長歷史也確實沒有過全面的「致中和」。可總有一些人站得高,看得遠,如孔子相信「大同」,如子思相信「致中和」,如馬克思相信共產主義。這種理論上的承認,進而情感上的附合,就是信仰!信仰是人生的終極目標和根本動力,是支撐民族和國家屹立不倒、不斷前行的力量源泉。(白子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