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土生土長唐山人,意識深處一直迴避著1976年7月28日那次大地震,把那慘痛的記憶塵封在心底,不願意觸碰。
隨著時光的流逝,那場浩劫在內心形成的餘震漸漸地消失,現在才敢拿出來晾一晾。
兒時記憶就是在那場大地震發生時清晰起來的,震前我們家族應該多年形成的一個大家族,所有人生活在典型的大庭院,有正房,有廂房,有跨院,還有種著幾棵桃樹的花園,院和院之間月亮門相連。
我家住在西廂房,和大爺大媽家一家一半。爸爸媽媽、七歲的弟弟和八歲的我擠在北屋,大爺大媽家住在南屋。
這麼多年我一直以為自己命大才能在地震中活下來,地震時父親住在離家幾十裡地的漢沽,給生產隊搞副業賺錢。當時我家北邊炕頭有一個老式的板櫃,地震前一天夜裡非常悶熱,我靠著涼涼的板櫃才睡著,這裡形成了一個三角空間,這個空間救了我的命。母親和弟弟則是睡在炕的另一邊,沒有受到命運之神的眷顧。
記得那天懵懵懂懂中感覺房子塌了,8歲的孩子根本不懂得什麼是地震,本能地用手亂刨,漸漸地眼前出現了亮光,我用力地刨啊刨啊,終於鑽了出來。大院的房子全塌了,院子裡是地裡冒出來的水,我站在坍塌的草房屋頂上,用腳試了試,水很深,嚇得我趕緊縮了回來,「救命啊,救命啊」,從西跨院不知哪裡傳來的救命聲嚇得我不知所措,我沿著屋頂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沒有冒水的西跨院走,見到一個叔伯家的姐姐孤零零地站在倒塌的房前。她運氣好,是被震出來的,毫髮無傷。
本家族輩分最高的是四爺,他家的房子是整個村裡唯一沒有倒塌的房子,家中一個人也沒有損失。跑出來的四爺利用他的威望開始組織大人們自救,一家一家地救被埋在廢墟下面的人。他們雖然都是普通人,但是身上具有唐山人的患難與共百折不撓的精神。
震後不久大雨傾盆而下,大人們忙著自救救人,小孩子們則被收攏在一個用草蓆搭起來的棚子裡,中午的時候我還分到了一塊餅。後來我才知道,他們用的是我家的面(面是媽媽準備給外地的爸爸的),災難面前有難同當,有飯一起吃沒錯的,但是當中有人偷偷把媽媽辛辛苦苦攢的錢順走了,最不能理解的是無人順手扒一扒廢墟下的媽媽和弟弟。
事後想來,也許他們喊了幾聲,但是媽媽和弟弟昏迷了,沒有回應,他們去救別人了,畢竟埋在屋子下的很多人在喊救命。但是我一直不能理解,對此我一直耿耿於懷,這也許是我對大家族沒有歸屬感、親近不起來的原因之一吧。
當父親傍晚回到家,才把媽媽和弟弟扒出來,人已經死了,全身沒有傷痕,是窒息而死。父親很後悔,常說,如果他在家,早點救出來,人也許不會死的。
天開始下大雨了,救出來的人越來越多。傍晚時分,我見到了父親,他身上披著麻包片,一隻腳穿著鞋,一隻腳光著,流著血。他是從幾十裡地外一步一步走回來的,中途一隻腳不小心踩在了釘子上,鞋也丟了一隻。我撲在父親懷裡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