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紀念2021年中國共產黨建黨100周年、抗日戰爭勝利75周年,結合深入推進黨史、新中國史、改革開放史、社會主義發展史「四史」學習教育活動,搶救、保護具有價值的紅色檔案,發揮紅色檔案傳承紅色基因的作用,天津市檔案館從今年開始面向全市徵集相關檔案。11月13日,在薊州區黨史研究室負責人的帶領下,我們來到黃崖關村盧玉蘭大娘的故居,採訪了11位盧大娘的後人和知情者,聽他們講「一封未送出的雞毛信」背後的故事。
生於革命家庭
9歲時為黨送情報
盧玉蘭1929年10月生於河北省興隆縣茅山跑馬場鄉石門臺村一個革命家庭。父親出身貧寒,本分務農。母親高秀雲出身富商之家,其父是金礦礦長,大舅高學文(化名鍾毅)是大學哲學教授,二舅高學仁很早就參加抗日,三姨高淑雲、四姨高淑蘭(化名鍾蘭)也參加了遊擊隊,在山上打鬼子,先後加入八路軍、人民解放軍。受家庭薰陶,盧玉蘭9歲時就為中共地下黨組織傳遞情報。黨組織先是讓她送一些物品,見她每次都能準確無誤地送達,就開始讓她在茅山、西毛峪、小平安、西大廟、快活林等站點傳送情報。1937年抗戰爆發後,盧玉蘭的家鄉淪陷,1942年被日寇劃為無人區,她家的房子被燒兩次,盧玉蘭只得隨全家投靠薊縣黃崖關村的親戚段家。
段家也是堡壘戶,包括冀東西部地分委書記田野在內的八路軍、地下黨時常來家中議事。高秀雲自幼讀書,有文化,常為八路軍、遊擊隊代寫情報書信,為田野寫過雞毛信。1942年9月,田野因犯痔瘡行動不便,曾在段家短暫休養。
到黃崖關村後,盧玉蘭在我黨地下組織安排下為八路軍傳送情報。當時八路軍主要在興隆、跑馬場、快活林一帶山溝裡與日寇展開遊擊戰,日軍在黃崖關駐紮了一個排的兵力,依仗偽軍替他們做事。偽軍在通往八路軍活動地區和通往河北的方向分設兩個關卡,盤查過往行人。
盧玉蘭沉著冷靜、機智勇敢。為了掩護她,地下黨組織安排她認小平安村地下黨小組組長劉志強的娘當乾娘,取送情報時有人問起,就說去看乾娘。村裡有個叫高祥的人,身高剛過一米,腦袋大身子短,留著清朝式長辮,面目醜陋,說話囉唆,但很機靈。盧玉蘭常把情報塞在他長發掩住的耳朵裡過關卡。一天夜裡送情報時,偽軍在關卡把他們攔下,厲聲問道,幹什麼去?劃著火柴想看看他倆的模樣,躲在後面的高祥猛地躥出來大喊,我是鬼星!把偽軍嚇了一跳,扭頭就跑。
當年,黃崖關村分東、西兩部分,東邊是日偽軍,有日本鬼子炮樓,西邊是八路軍的堡壘戶。偽保長李純林的真實身份也是中共地下黨員。為保護盧玉蘭,他也認盧玉蘭做了乾女兒。有一次李純林請日偽軍頭目李振喝酒,安排盧玉蘭上菜。李振問這閨女是誰,李純林說是我幹閨女小蘭子,不聽話,成天在外面野,半夜三更不回家,以後你們的人要是在外面碰到她,可別為難咱閨女!
有天夜裡,盧玉蘭收到一封插著三根雞毛的緊急情報,要求送給張文林。她把雞毛信縫在鞋底,剛一出門就碰到巡邏的偽軍,偽軍問啥她也不說話,拿繩子想綁她。她說,你們別綁,我跟你們走。她被帶進炮樓,李振一看,想起來是李純林的幹閨女,問她出去幹啥?她說,乾娘病了,給她送藥。說著從口袋裡掏出幾粒黑藥丸。李振忙吩咐人護送她到乾娘家。
一封未能送出的雞毛信
默默保留了七十多年
1944年1月,隨著抗日戰爭形勢的轉變,為鞏固勝利成果和繼續擴大基本區,薊(縣)遵(化)興(隆)聯合縣在八區太平溝西面的王家溝召開縣委擴大會議。縣委書記季安主持會議,第一地區委書記李子光參加。會議總結了1943年對敵鬥爭和各項工作,布置了1944年徵糧、減租、減息、增加僱工工資等任務。
1944年麥收前,劉志強給盧玉蘭送來情報,情報摺疊後放在一個極小的四方信封裡,插著一根雞毛。盧玉蘭將情報藏在小挎籃裡,上面放了幾塊餑餑,去了張文林家,發現家裡沒人。再去,還是沒人。到第三次,他跟鄰居打聽,鄰居說張文林被偽軍抓走了。
盧玉蘭立即報告劉志強。經劉志強了解,由於叛徒張雲漢(化名紅月光)的出賣,張文林在北京平谷縣被捕。張雲漢幾次勸降,張文林大義凜然,痛斥叛徒。敵人對他動刑,灌辣椒水、壓槓子、坐老虎凳,又把他押往熱河,繼續嚴刑拷打。張文林寧死不屈,惱羞成怒的敵人將他殺害。
當時地下鬥爭形勢嚴峻,我黨有嚴格的保密紀律──不能傳「六耳兒」(即第三人的耳朵,指所有人),送情報的人不準看情報內容。張文林被捕後,黨組織擔心叛徒告密牽連劉志強,遂令劉志強轉移。盧玉蘭並沒有把那封雞毛信銷毀,而是秘密藏在針線笸籮底層。
1947年,盧玉蘭嫁給本村村民史朋海。時值解放戰爭全面展開,村裡成立團組織,盧玉蘭擔任村婦救會主任、團支部書記,積極支援前線。新中國成立後,盧玉蘭擔任黃崖關鄉鄉長,下營人民公社黃崖關管理區副區長,黃崖關村支部委員、婦代會主任、調解主任等職。
2015年夏天,與盧玉蘭一起生活的女兒史賀春整理家務,發現一封泛黃的信。信的正面寫著:「小平安村組織匯報:在這一期召開的黨員小組會兩次,內容如下:1.開會討論三個問題,(1)全黨學習政策,每個黨員都要明白黨員的責任和義務;(2)自我批評會,黨員幹部互相提意見,介紹個人的優缺點,表揚優點,批評缺點,全體黨員都很熱烈;(3)後開的討論會,發揚(表)個人的問題與意見、全村中的各種問題。2.第二次小組會,這次政府預徵秋麥,號召全體黨員深入群眾,作領導工作,要起代(帶)頭作用,保證完成預徵數字,還要作除(鋤)奸工作、防備地富和反動份(分)子造謠與破壞,總要保證工作順利。這是吾村黨員所領的工作。以下並無別事,下次再報。──小平安村劉志強(用印)。」
信的背面是六隻手繪和平鴿,每隻鴿子形態均有細微差別,尤其尾部差異較大。五隻展翅飛翔,一隻默默佇立;四隻在信的縱向中線上,兩隻分居上下。
女兒問母親這是什麼?盧玉蘭端詳半天猛然想起來了:「這是我當年沒送出去的一封雞毛信。當時還有一個很小的四方信封,信封上插著一根雞毛。我送過的信有的不插雞毛,有的插一根,有的插兩根,有的插三根,雞毛越多越緊急,必須當天送到。收信的人遇害了,信沒送出去,我就把信皮燒了,只留下了這個信瓤。」
女兒問上面的鴿子是什麼意思?盧玉蘭說:「我們有紀律,我只管送信,不能打聽信的內容。信裡面寫的什麼,到現在我也沒看,也不知道鴿子是什麼意思。但我送過的信中幾次都有鴿子,每次數兒也不一樣,鴿子的樣子也不一樣。我想,這也是情報的一部分吧。」
一生為黨工作心底無私
教育子女自立自強
盧玉蘭再見到劉志強,是1979年到北京開會,時間倉促,兩人匆匆一別,從此再未謀面。2001年,盧玉蘭打聽到劉志強家搬到山西太原,就給他家打電話,接電話的是劉志強的妹妹劉志芬。劉志芬也在黃崖關村生活過,是盧玉蘭小時候的玩伴,二人姐妹相稱。她告訴盧玉蘭,哥哥一年前去世了,晚年時常憶起在黃崖關的日子,說起你這個乾妹妹。
劉志芬百感交集,又給盧玉蘭寫了一封信:「想念的姐姐:你好!接到電話,說不出的高興。我們姐妹已有三十多年沒見面了,很是想念!你現在身體好嗎?外甥、外甥女們都好吧?我們還沒有見過面。你們有時間可以來太原,我的地址是太原市體育路288號,66389部隊幹休所,找我即可。姐姐,我今把相片郵去,一張是我和孫女、外孫子的,一張是我自己。你看還能認識嗎?我已老得不像個樣子了。姐姐,你也把你的相片給我郵一張看看,咱姐倆都見見相片吧,見相如見面。關於我這裡的情況,老敏嫂嫂會向你說的,詳情我不多寫了。等天涼了,來我這裡住吧,咱們姐倆在一起再敘敘多年不見面的心情,好嗎?姐姐,我有手抖的毛病,不能寫字了,不多寫了,電話上再說吧!──妹,志芬。」
張文林的侄子張鳳山回憶:「我爸爸(張文漢)經常對我說,我大爺高大魁梧,做事膽大心細。當年各戶在自家地界上都壘一堵石牆,為了躲避敵人,他在野地裡的石牆下挖了一個深洞,風聲緊時就躲在洞裡,但沒想到後來還是出事了。叛徒告密,特務到家來抓人,他當時沒在家,後來在北京平谷被特務逮住,押回村子裡,先是關押在王必家,後來轉移到楊松林家和段英魁家。每次都給他上大刑,在外面就能聽到他的叫聲。」
盧玉蘭的六個子女,有做村書記的,有當公司經理的,有開農家院的。有的造福一方,有的榮獲五一勞動獎章,有的自強致富,一個比一個強。他們回憶:「母親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我們做事一定要對得起別人,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她心裡總想著別人,很少想自己。農村老人有準備壽衣的習俗,我們幾個孩子給她先後準備過六次壽衣,她都送人了。我們為了讓她健康長壽,經常給她買安宮牛黃丸,但她不捨得吃,也都送人了。我們問她,她就說,我身體硬朗著呢,用不著,有老人更需要,我可不就給他唄!」2020年4月的一天,身子骨一向硬朗的盧玉蘭突然在院子裡摔了一跤,十幾天後安然離世,享年91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