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謝明宏 娛樂硬糖
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男人很難理解女人,但其實女人對男人的誤解也很深。男人劇裡的女性角色,總被詬病為男性的欲望客體。可試看這幾年的女性向劇集,男性形象也是被置於女性視域下,成為「想像性消費」的載體,幾乎喪失了主體性。
《三十而已》的結局,王漫妮與海王梁正賢酒吧偶遇。當王漫妮已經在貴人指引下完成升級打怪,梁正賢對她的說辭依然是:「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冰島看極光?」
要不是王漫妮打住他,相信下一句絕對是「去萬那杜潛水」。你怎麼還沒變啊?既是王漫妮的吐槽,也是男性角色在女性向劇集裡的尷尬——類型固定,想像匱乏,「工具人」自說自話。
從霸道總裁到花心海王,從犬系男友到茶藝高手,從經濟適用男到追妻小丈夫,標籤化的男性形象與男頻劇中多元紛呈的男人出入良多。兩性角色的互相「物化」,本質都是在鼓勵對方「下滑」。
波伏娃曾指出,女性不被要求奮發向上,只被鼓勵滑下去達到極樂。這樣的女性形象,在瑪麗蘇偶像劇裡我們已經見多了。容易被忽略的是,女性劇集中的男性何嘗不是如此。不溝通不做愛能成好老公了,現在年輕人過得是有多苦?
至於個性模糊的小奶狗,千篇一律的出軌老公,優哉遊哉到處逛的海王,換個名字和劇情,連臺詞都可以照搬。
男性角色的類型化,一方面標誌著女性向劇集的創作進入成熟期,另一方面也折射出特定的性別秩序和認同危機。作為成功的模板,他們一定會被不斷「再生產」。
我變了,我裝的
《二十不惑》和《三十而已》最細思極恐的地方是:無論女性角色處於什麼年齡層,她們遇到的男人都是「同一撥」。泥人一個樣,在於捏泥人的工匠有一套相同的審美標準和工業模板。
《二十不惑》裡梁爽有一個富二代男友陳卓,他被發現除了梁爽還有一個未婚妻;《三十而已》裡的王漫妮和海王剛確定關係,梁正賢的「七年女友」就閃現出來了。
陳卓和梁正賢,最惺惺相惜的地方在於危機公關能力。陳卓對梁爽說,和未婚妻不是認真的,梁爽離開他一定會後悔;梁正賢對王漫妮說,和女友的關係已經名存實亡,你們完全可以南北分治,還嘲王漫妮對自己的經濟依賴。
其中的套路不妨拆解如下:腳踏兩條船被發現先不要慌,對女性進行示愛安撫,如果不行就加以利益威脅。究竟是渣男們都看了同一本PUA教程,還是角色被扁平化處理了?
兩部劇裡的姐弟戀也很有說明性。《二十不惑》裡的段振宇之於姜小果,約等於《三十而已》裡的鐘曉陽之於鍾曉芹。舔狗舔狗,一無所有。面對姐姐們的嫌棄,弟弟們的攻勢顯得溫柔又浪漫。
段振宇可以從頭到尾翻完小果的朋友圈,鍾曉陽挑燈夜戰讀鍾曉芹寫的紀實文學,就問你們「資料準備」有沒有這麼用心?段振宇排長隊給小果買小龍蝦,鍾曉陽知道鍾曉芹喜歡吃巧克力蛋糕,把周圍店鋪都試了個遍。
陪姐姐唱K,帶姐姐玩室內遊戲,看到情敵或前夫醋勁還很上頭。可最後,姐姐拒絕他們的理由都是「不成熟」。姜小果選擇了仰慕的周尋,鍾曉芹回歸了丈夫的懷抱,弟弟們就像「美瞳」一樣被「月拋」了。
小奶狗在女性向劇集中的「失敗」,恰可對應男性向劇集中綠茶的「勸退」。他(她)們極力地做小伏低,拼命迎合另一個性別的喜好和趣味。雖可以獲得對方的短暫青睞,但最終無法修成正果。觀眾更傾向於「正宮」視角,說段振宇為愛綠茶,說鍾曉陽只是個玩伴。
再來看《二十不惑》裡的冰山霸總周尋,一面不動聲色一面對姜小果關心備至,基本套用偶像劇霸總人設;《三十而已》裡出軌的許幻山,和小三你儂我儂的噁心與最後的幡然醒悟,簡直是國產家庭劇的裹腳布。
男性氣質並非生理意義上的存在,而是被構建的產物。女性群像劇中,男性角色會用客觀條件的差異,告訴觀眾「我變了」。但隨著劇情深入,他們又用共同的內在邏輯宣告:「我裝的」。
禁慾綠茶,兩種暢銷飲品
類型化生產,既是敬業,也是偷懶。喬治·貝克的《戲劇技巧》指出,劇作者創作的類型化人物,承擔著敘事意義的重要功能。正因為男性角色的有模有樣,女性角色才有空間去變幻花樣。
整體來看,女性群像劇中男性形象最終表徵為何種形態,其本質是男性氣質的構建與流動。90年代的劇集,支配性的男性氣質是陽剛美學下的「英雄」與「頂梁柱」。
即便是《永不瞑目》裡的「鮮肉」陸毅,塑造的也是一個在愛情與人性中逐漸成熟的男人形象。而「她視角」劇集的崛起,讓大眾對性別實踐產生了新的需求。流血流汗的陽剛美學,逐漸被多元氣質所瓦解。
綠茶男、犬系男友、年下弟弟等形象的出現,標誌著女性對男性的俯視。這些弟弟們,大多受過良好教育,家境富裕,鮮少來自社會底層;職業以學生,或剛工作的新人為主;換到民國或古代背景,他們多出身於名門大派,氣質以清新英俊居多。
這種設定,讓他們擺脫了凡俗生活的限制,可以自由自在的戀愛而不用擔心銀行卡餘額。《二十不惑》的段振宇、《三十而已》的鐘曉陽、《北京女子圖鑑》的朱朝陽、《誰說我結不了婚》的小哈、《談判官》的謝曉飛莫不如是。
《冷記憶》裡說:「男女相悅在雙方的理解上難以調和,男人希望直入主題省卻過程,女人希望過程無限延長反覆回味。」犬系男友的出現,讓大齡女性角色終於不用面臨催婚相親的壓力。女強男弱的對比,喚醒女性觀眾的視覺徵服欲。
如果說綠茶弟弟荷爾蒙爆棚,那麼另一種暢銷類型——「冰清玉男」就是禁慾和去勢的。這類男性角色,是現代劇中的冰山男神,如《怪你過分美麗》的莫北、《何以笙簫默》的何以琛;更是仙俠劇的上仙師尊,如《花千骨》的白子畫、《香蜜沉沉燼如霜》的旭鳳、《三生三世》的夜華、《宸汐緣》中的九宸。
他們冷傲孤清,又咄咄逼人,天生一副「莫挨老子」的氣勢。幻想中的男性形象,經歷了符號化的過程,將凡俗的欲望以超能力的形式賦予角色。對於女主,他們是愛的純粹化身。對於女二及其他角色,他們甚至可以說是「無性別」的。
從幻想照進現實,強大的男性幻覺的背後,隱藏的是女性向劇集對現實男性的深度幻滅感。因為遍地是海王,所以有了守身如玉坐懷不亂的「上仙」;因為現實擺脫不了金錢的瑣碎,所以禁慾男神早早實現了財務自由,突破了修煉困境。
借用克萊門斯·羅耶「男子正在退化」的說法,女性劇集裡的男性角色也在倒退。
類型生產,全靠性別襯託
「禁慾男神」和「綠茶弟弟」的大行其道,搶佔了「經濟適用男」和「貴人拯救者」的市場份額。《三十而已》裡王自健經濟適用,但被女主和觀眾嫌棄。拯救者魏先生,與王漫妮的關係點到即止,最後放對方去讀書。
在過去,經濟適用男往往是現實題材劇女主結婚的主要對象,普遍被視為「不錯的歸宿」。而貴人拯救者,通常會成為女主經濟騰飛的金手指,提攜她們在資本中殺出一條血路。
《三十而已》對這兩條路徑的悖反,說明女性劇集對男性角色的消費,已經從「物質寄託」轉向「精神審美」。姐有的是麵包,玩的就是愛情和心跳。從這一點看,女性對男性的物化,要比男性對女性的物化「禮貌」不少。
男性劇集對女性的評判標準,是愛不愛錢,拜金女和純情初戀成為固定書寫;女性劇集對男性的考核細則,是愛不愛我,禁慾男神和綠茶弟弟漸成主流。其中滋味,足可玩味。
但也正因如此,男性群像劇往往造不出有討論度的女性角色,女性群像劇卻可以讓男性角色大放異彩。《歡樂頌》爆了一把王凱、靳東、楊爍,《三十而已》讓楊玏和李澤鋒熱度指數飆升。
就連男性幾乎「全員惡人」的《都挺好》,也讓懦弱蘇大強和媽寶蘇明成出了圈。該劇完全顛覆了男性正面形象,對男性性格中的死要面子、窩囊自私和殘暴無能進行了批評。雖然有些地方過激片面,但也是女性主義在影視領域的一次嘗新冒險。
喬治·巴塔耶說:「每一個存在的根基上,有著不完滿原則。」在一切豐裕富足的表象下,男性角色承受著不易察覺的匱乏。情感至上的女性觀點,最終引向各奔前程的戲劇式大團圓(《三十而已》裡鍾曉芹成了作家,顧佳去湖南搞茶廠,王漫妮出國)。
面對這些高度類型化的特徵,很難不將充滿「暖男」、「海王」、「綠茶弟弟」的劇集當作女性的「定製爽文」。正是由於他們的陪伴、追求、花心,才造就了女性角色的知性、強大、獨立。
為了女性的拔苗助長,要求這些男性角色越典型越好:深情千年不改,渣賤本性難移。任何一種被物化的角色,都是在為另一種性別打破認同焦慮、身份危機而「鋪路」。
現代性的後果之一,就是個體呈現為原子化的離散狀態,人們常常處於認同危機中。因此,只有藉助「自我和身體的內在參照系統」,來構建一種身份認同的新機制。
在女性向劇集中,愛情和友誼總是被塑造成共通性的最高形式。在這些共同性外,還有什麼形式的共同性值得創造和棲居?問題沒有一勞永逸的答案,或許為了抵抗這種粗暴的類型化誘惑,女性務必再次走出。
原標題:《互相物化?女性群像劇的男性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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