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成就,不僅要考慮個人的能力,還要考慮歷史的行程。
牛頓愛因斯坦二人的成就在肉眼可見的未來都是不可能有人超越的。原因之一是他們出生的時機趕上了科學革命。科學研究是具有歷史必然性的。絕大多數工作——包括範式革命的發生——都是「水到渠成」的,並不依賴於特定的個人。科學家,僅僅是歷史的承載者。科學家個人的appetite和世界觀、思維方式等因素能使他的研究成果打上個人的烙印,決定這工作完成得漂不漂亮。但這不是評價科學家成就的主要依據。評價科學家的成就最重要的依據應該是:他的工作在科學進步之路上的作用,以及對後世人類發展的影響。
牛頓站在伽利略等人的肩膀上,將第一次物理學革命推到頂峰,並且幾乎憑一己之力奠定了後世物理學的基石,之後幾百年的物理學家都在牛頓建立的框架裡跳舞。如果牛頓晚出生30年,我相信他的很多工作就會被分別冠以其他人(惠更斯、萊布尼茨、伯努力、哈雷等)的名字。當然牛頓的思路和appetite相比其他人有獨特之處,那他在這裡的角色充其量也就是個麥克斯韋式的人物,不可能被後人公認為開山鼻祖。
「兩朵烏雲」催生的第二次物理學革命推倒了牛頓開創的經典物理學的大廈,提出了相對論和量子力學兩根支柱,愛因斯坦一個人完成了一根,同時代的其他物理學家(和愛因斯坦一起)完成了另一根。即使沒有愛因斯坦,也到了該革命的時候了,大多數臨門一腳的工作也會由別人完成。如果愛因斯坦晚出生30年,他可能仍然會憑藉廣義相對論而進入科學名人堂,可能在「誰是牛頓之後最偉大的物理學家」問題中被提名,但絕沒有和牛頓齊名的可能性。
朗道曾說:「漂亮的姑娘都被別人追走了,現在只能追一些不那麼漂亮的姑娘了。」他說的正是那個他沒趕上的物理學黃金時代。這是人類第一次走出牛頓的框架。在捅破了這麼一層窗戶紙以後,新發展噴湧而出。 很多二流的物理學家都能搭著時代的便車做出一流的工作(萊曼、巴爾末、裡德堡這些名字都能進入中學課本)。面對一片無人開墾過的處女地,和在前人挖掘殆盡的地域尋找尚未被開採過的礦藏,顯然是區別很大的。朗道是一位全能型的理論物理學家,他的「十誡」都是很漂亮的工作。但並不是革命性的工作。如果朗道早出生幾十年,我絲毫不懷疑他會成為量子力學的奠基人之一。他只是沒趕上那列革命的火車而已。愛因斯坦是那列火車的駕駛員(之一吧)。但別忘了,火車時刻表並不是駕駛員決定的,而是歷史必然。
楊振寧的情況也是一樣。非阿貝爾規範場理論在理論物理學上的地位大約是和麥克斯韋方程組同量級的(但在對人類發展的影響上顯然不能比,至少還需要時間)。從這一意義上來講楊振寧在物理學史上的地位甚至可以和麥克斯韋比肩。但和牛頓愛因斯坦顯然是沒法比的。這不是個人能力的問題,這是歷史的行程,沒辦法。
至於霍金,其實我對他的理論並不熟悉,但他的工作無論從數量還是影響力上應該還達不到一流物理學家的水準。霍金的「偉大」和牛頓愛因斯坦的「偉大」完全不是同一件事——身殘志堅的物理學家,重點是「身殘志堅」,而不是「物理學家」。我很敬佩霍金的精神,我也認為他的幾本暢銷書——雖然作為科普書寫得可能不是特別好——是對物理學起了積極作用的。但哪怕只是為了賣書,「愛因斯坦之後最偉大的物理學家」這樣的宣傳也實在是太標題黨了,不能忍。
當然,物理學家的成就和在大眾中的知名度不一定有必然聯繫,楊振寧的「知名度」顯然更多是由於別的原因。尤其是出於崇敬牛頓愛因斯坦,懷揣著一顆個人英雄主義的心想要從事物理的人。想一想從亞里斯多德託勒密到哥白尼伽利略之間你記得幾個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