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8日，來自全國各地的考生來到聯大考場準備考試。東城特教供圖
參考的盲生扶著前面同學的肩膀進入考場。東城特教供圖
4月6日，東城特教的高三聾啞學生準備「高考」最後的衝刺。語文老師王相正在用手語給同學們講解。京華時報記者王海欣攝
又是一年高考季。再過一個月，公眾的目光將再次聚焦在高考考生身上。就在昨天，另一場「特殊」的高考卻已經完成了錄取工作。記者從北京聯合大學特殊教育學院了解到，今年來自全國各地的633名殘疾高三學生報名參加了聯大的單考單招，共有146人被錄取。
相比較普通高考的熱鬧，這場為殘疾考生準備的高考沒有社會的矚目，卻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同一片藍天下，聽、視障孩子們的世界或無聲或無影，但是他們和普通孩子一樣，有著一個美麗的大學夢。
□考試
「媽媽給我充充電吧！」
王躍龍是東城特殊教育學校的一名聽障考生，王躍龍一歲一個月時被確診患有先天性極重度聽力殘疾。母親劉暉說，自己聽到這個消息後，出了醫院就直接衝到路上找汽車撞，自己絕望到了極點。
考試首日，劉暉5點鐘就睡不著了，起來給兒子做早點。劉暉為了圖個吉利，兒子的早餐除了有牛奶，還包括了一根油條和兩個雞蛋，就為圖個百分的好兆頭。為了怕孩子考「蝦米」，從一個月前開始，大蝦就沒有上過她家的餐桌。
王躍龍來到考場的時候，看到門口黑壓壓的一群人，心裡有些蒙，回頭跟媽媽說：「媽媽，我有點小激動！」劉暉則在一旁安慰孩子別緊張，別慌。王躍龍拉拉媽媽說：「媽媽，你給我充充電吧！」這是他們母子才懂的秘密。從小到大，每到孩子緊張或不安時，劉暉總用自己的方式給王躍龍充電。劉暉右手拉著兒子的右手，十指相扣，將自己的力量傳導給孩子。這一幕讓在場的老師無不動容。
9點臨近，孩子們陸續進入考場。劉暉和所有高考家長一樣，守在門口，自己除了緊張還是緊張。與家長們聊天時，一位來自內蒙古的家長說，自己的孩子是全自治區唯一一個來北京考試的孩子。這讓劉暉又多了一分擔心：面對全國優秀的考生，自己孩子能不能考好啊？
三天的考試結束，劉暉發現孩子悄悄在手機上算分，她看到是625分。
考場配備手語監考人員
4月8日到10日，北京聯合大學2016年殘疾人單考單招考試在特殊教育學院舉行。
當天，來自全國各地的學生和家長聚集在校門口等待考試。不像普通高考時學校老師組織起壯觀吵鬧的送考隊伍，這裡卻顯得安靜許多。如果不是一條橫幅掛在門口，可能無人知道這是一個高考考場。老師和家長在不停地用手語或低語叮嚀孩子們放鬆，不要有壓力。
為了幫助殘疾考生，學校提供了助視器等輔助用具，並在每場考試中都為聽力殘疾人考生配備了會手語的監考人員。
對於單考單招的試題，一般由學校自主命題或由省級考試院出題。北京聯合大學特教學院副院長徐娟介紹，學校的試題一般由專人封閉出題，對於聽力殘疾人來說，英語考試不設聽力。盲人考生則需要用盲文答卷，試題主要根據學生的認知水平進行出題。普通高考出現的「以下哪些字的讀音錯誤、找出其中的錯別字」等題都不會出現。
據了解，今年聯大特教學院共招收5個專業，單考單招的考試科目包括語文、數學、英語三門必考科目及專業課考試。以視覺傳達設計專業為例，需要考色彩靜物、素描及速寫兩門專業課。
□備考
「老師，為什麼可選的專業那麼少」
1000字的筆記抄寫，普通學生可能只需要十幾分鐘，但對於盲生卻需要一個小時。普通學生從小進行聽說練習的英文，在聾生看來，26個字母的組合如同複雜的密碼。他們是一群聾啞學生和盲學生，只能依靠嘴形、手語和觸覺感受世界。
4月6日，東城特高三年級的7名聾生正在進行考前最後的衝刺。不同於普通學校40多人一個班的規模，7個學生在一間教室坐成兩排。語文老師、聽障部教學副主任王相又站在講臺上講解注意事項。
與普通高三考生一樣，每個人的桌子上都擺滿了複習資料，不同的是，老師王相又除了講話，同時打著手語。教室的周圍散落著很多繪畫材料。單考單招的學生需要參加文化課和專業課考試，在招收聾啞人的大學中，大部分專業都與繪畫有關。有的學生從小就將繪畫作為自己的特長，有的則是為了考試不得不學。有的學生會跟老師抱怨：「老師，為什麼可以選擇的專業那麼少，我不喜歡學畫畫。」
班上幾乎每個人都戴著人工耳蝸，但是因為對聲音的敏感不同、康復訓練不同，即使是發音比較好的學生，普通人聽起來仍稍顯吃力。
交流成教學障礙英語如同解謎
王躍龍是語言訓練較好的學生，老師經常點他起來為同學讀考題。臨近高考，家住宋家莊的他每天5：00起床，自己背著書包穿越人流、車流密集的地鐵口，坐一個小時的地鐵到學校上課。放學後同樣的方式回家，經常要複習到夜裡12點。
儘管殘疾學生學習的內容會比普通學生淺一些，但還是有很多內容難以跨越。王躍龍說自己最難學的是英語。因為先天沒有聽力，他從不知道26個字母是如何發音，雖然高考不考聽力，但是英語依然是必考科目。26個字母組成的單詞如同密碼，每記一個單詞和詞組都要花費比常人更多的時間。
教學是需要交流的，而對於視聽障礙的學生來說，一些抽象的概念解釋起來極其的困難。老師們就想盡各種辦法讓學生們了解一個可能看似簡單的事情。對於先天盲的學生來說，他們完全無法理解「紅色」的含義。對於聾啞孩子，語文中「反語」的概念，需要老師反覆舉例子，講很多遍。而對於一些更抽象的數學概念，老師們更是絞盡腦汁儘量讓孩子們理解。
特殊教育學校的教師上課時都是口語和手語並用，為了讓學生們看清自己，通常面部表情都很豐富。一位給聾生上過課的老師說，自己給聾生上課後再給普通學生上課，學生們都覺得老師表情太過誇張。
特教高考不可能有輔導班的複習
張正同樣是一名聽障考生，和普通孩子複習不太一樣，他每次遇到不會的難題，通常是先問老師或者家長，如果老師家長比較忙，他就上網自己查。但如果還是找不到答案，他不得不放棄，乾脆將精力放在其他科目上。
東城特教聽障部教學副主任王相又忍不住感慨，普通學生可以去校外的教育培訓機構，還有海量的試題及大量的數據分析，但是對於聽障和視障學生來說，沒有任何輔導機構能為他們做文化課的補習。
對於老師來說，雖然特教學校的老師會定期與普通高中的老師一起研修，但是大部分的殘疾考生是參加4月的單考單招，考試時間不同，試題難度不同，整體的複習進度也不相同，因此，殘疾考生沒有成規模的題庫可以參考。單考單招多是學校自己出題，只能依靠老師利用課餘時間琢磨往年的真題，判斷試題方向，上網找題、自己出模擬題。
王相又說，這猶如大海撈針，但是如果老師不做，家長更是輔導不了。
□成績
北京生源成績總體不錯
昨天是發榜的日子，東城特教7個考生中，第一批錄取了4人，王躍龍和張正雙雙被錄取。其中，王躍龍629分，張正649.5，分數都很高。據介紹，殘疾人高考的分數算法與普通高考並不一樣，去年，張正所選擇的視覺傳達設計專業「兜底」分數在611分左右。
王躍龍的媽媽劉暉說，收到錄取成績時，她覺得一顆石頭終於落地了。她說，從聽到孩子第一聲叫媽媽，再到開始上學，再到考上大學，這樣的結果，很多都是她最初不敢想的。「每個殘障孩子的家庭都不容易。」劉暉說。
昨天，記者從聯大特教學院了解到，今年共有32名北京考生報考聯大的單考單招，本科專業共錄取北京生源殘疾考生13人，專科錄取仍在進行中。學校表示，今年的北京生源成績總體不錯。東城特教學校今年的7名高三應屆生有5人考入聯大的本科，2人考入大專，所有學生全部完成升學。
考入大學可能仍不輕鬆
29歲的許祿是聯大特殊教育學院大二的盲生。在江蘇衛視2月份的《最強大腦》中，許祿參加「絕對音速」的挑戰，30輛同品牌、同型號的汽車依次鳴笛，許祿根據喇叭聲、汽車行駛過程中風與汽車的摩擦、發動機在內發出的各種聲音，記憶30輛汽車的鳴笛聲及對應的編號。最終許祿挑戰成功。
許祿從小雙目失明。在他五六歲時，父母發現許祿對聲音的敏感有著超越常人的天分。他在北京盲校學過鋼琴調律。因為有著自己的音樂夢想，他在工作3年後，參加單考單招，考入了聯大特教學院，學習音樂學，主要是鋼琴調律。
許祿是班上最大的學生。在特教學院裡，也有部分28歲、29歲的在校生。他們在接近而立之年，依然為了完成自己的人生夢想而反覆努力。
然而，並非所有殘疾考生進入大學都會有一個完美的故事結尾。郭昕揚是針灸推拿專業大二的學生，也是班長。看上去樂觀的他卻是家族遺傳型的管狀視力患者。郭昕揚形容說，他的視力就如同望遠鏡中看到的一樣，他只能看到正前方的東西，並且視力持續在下降。郭昕揚說自己有心理準備，「心態好就可以了」。
學校輔導員張健萍很心疼這些殘疾孩子。求學的過程中，盲生們還需要不停地克服生理上的病痛。不少學生都是因為腦瘤壓迫視神經而導致失明。張健萍說，學生們告訴她，自己與普通學生在一起雖然表面陽光，但內心深處非常自卑和恐懼，真的遇到事情就變得不能接受，這需要老師時刻關注學生的情況。在大學中，很多就讀於普通學校的考生，有的並不擅長手語，有的在專業課上落後於特教學生，這需要他們花費精力去追趕。
張健萍表示，在校園中，殘疾學生間的互助已經變成了非常自然的事。低視力的學生經常要去地鐵口接送全盲的同學，同學們彼此牽手穿過馬路，那是一份彼此才懂的關心。
□未來
殘疾考生入學比例總體提升
聯大特教學院副院長徐娟介紹，目前全國有20多所以招收殘疾考生為主的特殊教育學院。這些學校包括聯大、長春大學、天津理工等。目前，聯大特教學院殘疾考生佔比已經達到60%。
對於今年接近5:1的招錄比，徐娟說，對於參加單考單招的學生，往往會參加多所大學的考試，因此，儘管報名考生眾多，大部分學生都會有學校可以選擇。目前，還有很多綜合類大學開始招收殘疾考生，殘疾考生的入學比例總體在上升。
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暉表示，在招生中給予殘疾人單考單招，符合殘疾人自身的特點，考慮到了殘疾人的特殊性，也解決了殘疾人的實際問題。殘疾人接受高等教育，對於他們未來的職業規劃、生活質量的提高都有很大的幫助。但是，儲朝暉也指出，目前在殘疾人中能夠進入高等學校的仍是少數，很多殘疾學生在義務教育階段就遇到了一些實際困難。如孤獨症兒童入普通學校較困難，部分殘疾學生隨班就讀後，學校特殊教育師資不足，都需要逐漸進行完善。
特教老師面臨轉型進入普通校
根據教育部2015年發布的特殊教育評估報告，截至2014年，全國義務教育階段特殊教育學校2000所，其中2009-2014年期間新增加328所。全國基本實現了30萬人口以上且殘疾兒童較多的縣都有1所獨立設置的特殊教育學校的目標。
截至2014年,我國接受特殊教育的在校學生39.49萬人。未入學殘疾兒童數從2010年的14.5萬人減少至2013年的8.3萬人。視力、聽力以及智力殘疾學生入學率提升，自閉症、腦癱、多重殘疾學生人數逐年增加。截至2014年，全國共有特殊教育普通高中班（部）187個，在校生7227人；其中盲生1054人，聾生6173人。
記者了解到，對於北京來說，由於受到入學「五證」限制及目前大力推進的融合教育，越來越多的殘疾學生在普通學校隨班就讀。因此，大部分特教學校出現了生源下降，甚至斷檔。有的學校一年級只招收了3名學生，並且很多都存在多重殘疾。
聯大特教學院副院長徐娟認為，未來特教學校的老師將面臨著轉型。很多殘疾學生隨班就讀後，普通學校缺乏專業師資，特教學院會逐漸轉型成為資源支持中心，特教老師進入普通學校進行師資支持。同時，未來特殊教育學校也會承擔起對普通教師的培訓作用。「特教老師將會有更大的空間」。
連結
殘疾人本科教育已有13年歷史
對於普通學生來說，6月是高考月，殘疾考生的高考月則是4月。
單考單招是國家考慮到殘疾人自身特點，為使更多的殘疾人進入大學、接受正規的高等教育，經教育部、市教委批准，專門面向殘疾人設立的成人高等教育招生考試，學生畢業後可取得國家承認的成人本、專科畢業證書，本科學生通過特教學院組織的聽障與視障學士學位英語考試後可申請獲得學士學位。
北京聯合大學特殊教育學院是中國第一個有資格授予殘疾人學士學位的教育單位。2003年11月，經教育部批准，北京市成人高考也首次面向殘疾人實行單獨命題、單獨考試、單獨錄取的單考單招政策。只要生活能自理，年滿18歲、有殘疾證的都可以報考。這一舉措給殘疾人開闢了上大學的另一通道，有助於他們實現接受繼續教育和終身教育的夢想。
2015年，全國碩士研究生招生首次單考單招視力殘疾考生，這也讓殘疾考生有了進一步的進修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