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溪,灌溪的這裡集合……你們是哪裡的?」
已經在臺上收拾的教育局工作人員好像突然反應了過來,看著落在角落的我們三人,略帶著幾分詫異帶過了視線問道。
「老營盤的。」一旁的男人接過了話,微胖的臉盡力擠出了一絲笑容。
「再等會吧,剛剛聯繫過了。老營盤已經在路上了,別急。」
這般交流終究沒有持續多久,看著周遭的新教師已經走得個七七八八,我心中不免有了幾分急躁。
「剩下灌溪、小龍、水槎、老營盤、碧溪……灌溪,灌溪還有一個名額,你……」
閉上了眼,選崗時躍動的心跳安靜了下來,腦海中選崗時的一幕幕逐步湧現。
「都說了不要選老營盤,超級累的!算了算了,老營盤也挺好的……」
朋友的消息響了起來,與此同時,一個面色略微黝黑的中年男子從大堂外風風火火的闖了進來。
「有沒有英語?有沒有英語?」
還沒有等臺上教育局的工作人員反應過來,中年男子便帶著幾分著急的問道。
「初中呢?」
中年男子搖了搖頭,不死心的問道。
我們剩下的三個新教師,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仔細打量起了眼前匆匆趕來的中年男人,同時心中也不由自主的咯噔一聲。
我們不是初中,更不是眼前男人期待的英語教師。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眼前梳大背頭黝黑面孔的中年男子姓羅,正是我即將任職學校的校長。
「你以前高中是哪個學校畢業的?」聲音從前座飄了過來。
「泰中。」
「那能不能教初中數學?」那邊的聲音明顯多了幾分喜意。
「我……」我擠著笑容,支支吾吾的說道。「沒有什麼經驗,而且……我……剛畢業……」
「初中教師資格證呢?」那一邊車速陡然慢了下來。
「沒有。」
……
接下來的是逐步無言的沉寂,沿著望不到盡頭的319國道一點點蔓延,只把遠處大山的輪廓一點一點的拉進。
並不算平穩的道路上,另一位新入職的教師姓翁,此刻正疲憊的靠著座椅,半眯上了眼睛。
我略帶著煩躁的打開了地圖,地圖上清晰的顯示著,距離老營盤學校共剩下60千米。
……
「郭老師。」
我緊緊的抓住了車座,有點不知所措的小聲喊道。
「嗯?別擔心,就是發燒了,一會就到了。」
眼前的郭老師費力的踩著自行車,中山裝高大的背影艱難的轉動,伴隨著嘈雜的咯吱咯吱扭過頭對我擠出了一個笑容。
我扭過頭,那輛讓我們一群小孩子羨慕已久的二八自行車扁圓的車輪在泥水上划過一道道弧線,軋出一道道意外好看的車轍。
一旁起起伏伏的田野,是淡青色的蔓延,一陣風掠過,所有稻苗歡快的擺起了手。
這一瞬間,我肚子裡的翻雲覆雨少了幾分,臉色也湧現了幾分笑容。
「等會回家了要告訴爸爸媽媽生病了,晚上餵你喝藥。」郭老師小聲的囑咐道。
「我奶奶說,爸爸媽媽在廣州,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要很久很久才能回來。」
與此同時,疾馳著的自行車陡然停了下來,面前是一道沒有盡頭的鐵軌,自左而起,駛向了大山。
「轟隆隆,轟隆隆……」
讓人覺得略微恐怖的聲音響起,我好奇又畏懼的抬起了頭。遠處一道如同恐怖怪獸的巨影正飛速逼近。
一道晃眼的光亮起。
「嗚……」
郭老師轉過了身子,寬大的雙手捂住了我的雙耳。
「看。」鳴笛聲之中,郭老師指著眼前的一節一節的龐然大物說道。
「很快了,很快你的爸爸媽媽就會坐著它回來看你了。」
「你晚上的時候他們坐在火車裡面,等你睡醒了,就能見到爸爸媽媽了。」
「郭老師,很快是什麼時候?」
「過年……」
郭老師的聲音淹沒在轟鳴聲中,我的目光沉浸在一節節車廂之中。
一晃而過的龐然大物,慢慢的變得親切了許多……
「到了。」
一旁的翁老師搖了搖我的身子,小聲的提醒道。
我迷迷糊糊的從車上走了下來,腦海中的記憶也一點點的瓦解,消散。
「你們幾個先去二樓接待室。」開車的中年男人揮了揮手,對著教學樓下一位戴著眼鏡的青年教師說道。「陳主任,你先帶他們過去。」
落在隊伍後面的我疲憊的轉過了身子,背對著只有三層的教學大樓望去,面前是一座又一座就在眼前的大山。
此時已經逼近下午,一片片的雲霧從空中蕩落,纏繞在山尖。
我仿佛一覺醒來就與城市隔絕,回歸到了最深處的大山之中,只有山腳那若有若無的幾棟房子讓我依稀能夠感覺到偏遠這個詞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接待室正在二樓,帶我們上來的陳主任也匆匆的離開了,只把我們三個留在了這區區不到二十平的接待室中。
只是在這牆壁上漏水爬上了星星點點青苔的接待室之中,我卻看到了一塊又一塊的榮譽獎狀。
一塊挨著一塊,密密麻麻的貼滿了整座接待室的牆壁之上。
「榮譽學校」、「優秀學校」……無數種獎狀,獎牌在陽光下閃爍著金光,即使是它周圍四面八方仍舊坐落著一座座大山仍熠熠生輝……
……
「我是你們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我姓楊,記住我的號碼,以後遇見事情,第一時間就給我打電話!」
我望著臺下的四十八雙略微畏懼的眼睛,佯裝著兇神惡煞的說道。
實際上這群可愛的學生不會知道,他們面前的班主任明明是色厲內茬,第一次遇見你們的他,也是表現的異常的小心翼翼。
我接手的班級是三一班,面對著的是一群剛剛從村小轉上鎮小,甚至他們之間很大一部分都要頭一回的離開自己溫暖的小床,拋下自己朝夕相處的玩具玩偶,開始體驗寢室的獨立生活。
在他們住宿的頭一天,一群小傢伙顯得膽怯而激動,三十個人窩在一個寢室之中,睜大著閃閃發亮的雙眼,不知所措的看著自己身旁的陌生同學。
我在窗角,望著黑暗中一雙雙散發光芒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揚起了笑容,心中默默的說道。
「同學們好。」
……
接下來的一天,班上的工作也逐步進行著。
選班幹部、安排食堂吃飯座位、帶著一群臉上寫著茫然小朋友熟悉整個學校、教學生折被子、帶著學生第一次打掃我們班的公共地區……
第一次成為寄宿生的小朋友,第一次來到這個陌生的學校,第一次學會排隊打飯吃飯的他們,顯得可愛而堅強,儘管這種堅強並沒有持續多久。
「老師,羅娟她哭了!」在一次晚自習時,一個聲音突然在不知所措的同學們中響了起來。
第四排一個女生正趴在桌子上,小聲的哭泣著。
我正想走過去,窗外報名時見過一面的羅娟爸爸正帶著苦笑的對我示意。「老師,幫我叫一下羅娟。」
「不準哭,在學校要聽老師的話,要記得去吃飯,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羅娟爸爸一邊嚴厲的說著,同時小心的幫女兒戴上一隻嶄新的電話手錶,一邊還不好意思的對著笑了笑。
「從小嬌生慣養,這不是我剛要去東莞了,就去泰和給他買了個手錶,以後還希望老師多多關照……好了,不要哭了!」
直到這位父親戴好手錶毫不猶豫的離開了教室後我才明白,這群小傢伙似乎並沒有我想像中這麼堅強,而這個嚴厲的父親有著天底下所有父親一樣的品性。
當再一次回到教室後,我發現教室的這群小傢伙眼中已經多多少少泛起了淚光。
腦海中忽然想起了前一天開會鄭書記的聲音。
「我們老營盤學校是留守兒童最多學校,所以還希望各位班主任一定要加強對這群孩子的關心!他們的爸爸媽媽不在家,你們老師就是他們的爸爸,他們的媽媽!」
深吸了一口氣,我小聲的說道。
「我們班上爸爸媽媽都不在家的有多少人?」
譁啦啦,一大片手聽話舉了起來。
四十八的三年級小朋友中,有三十三個孩子認真的舉著手,剩下的孩子不甘示弱的說道。
「我只有媽媽在家,爸爸昨天坐火車去深圳了。」
「我媽媽後天就坐火車去廣東了,過年她才會回來!」
「我爸爸也坐火車去北京了,他坐火車要坐好久好久!」
……
「那你們知道為什么爸爸媽媽去那麼遠的地方嗎?」
奶聲奶氣的聲音響了起來,角落一個小男孩站了起來。
「他們去賺錢了,去供我們上學,還要養我們的爺爺奶奶。」
「所以我們要認真學習,不能讓他們擔心……」
「轟隆隆,轟隆隆……」
孩子們的聲音淹沒在轟鳴聲中,一群孩子的目光帶著我轉向了窗外。
一層又一層的山體中,一節火車車廂在樹蔭中若隱若現,在一群人渴望的目光中越來越遙遠。
……
「吉安高鐵試運行成功,預計十二月份成功通車!」
突然翻看到這篇文章的我在樓梯上駐步下來,然後連忙轉過了身子,向著教室跑去。
我想趕緊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這群孩子。(故事名:畢業後,我來到了縣城最偏遠的山區學校;來自淘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