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題
我的高考求學之路
作者:羅毅平
正值高考之際,連續多天暴雨滂沱,積水淹沒街道,出行都困難。時見冒雨淌水趕考及趕考遭難的報導,感慨今年高考學子之艱辛。年初突發新冠疫情,致使學校停課,只能以網課形式學習,直到5月過後,才到校集中複習,高考時間也推遲到7月7、8日,不想又遇暴雨之災。
感慨之餘,又見一篇回憶1977年恢復高考制度情況的報導,勾起了當年自己面臨恢復高考時的情景記憶。
從懂事起,內心就有一個大學夢。
自從在武漢鋼鐵學校教書的父親被錯劃為「右派」後,我仿佛突然長大,知道要成為一個有出息的人,唯有用心讀書。初中畢業時,母親想讓我讀技校,好早點出來工作,減輕家庭負擔。當時,母親沒有正式工作,一大家子人,經濟來源全靠大哥工資維持,可想生活的艱辛。我也懂得母親的為難,但還是表達了想讀大學的願望。大哥知道後,說服了母親,才得以讀了普高。我是多麼珍惜這一機會,一直努力著要實現自己的大學夢。
我是1966屆高中畢業生。時值高考之際,文革來臨,中央發文暫停當年高考。得知此消息,心靜如止水。因為當時的政治氣候已不似往年,像我這樣出身不好的學生,儘管學習成績出類拔萃,高考只是象徵性的經歷,結果已早定了。從上一屆的考生中,就已知出身不好的學生會蓋印:「政審不合格,不予錄取」而打入另冊的。我曾後悔當初未聽從母親的意見,白白耗費了大哥的心血。
1969年春節作者回漢過年時所攝
文革期間,在校荒廢了兩年之後,於1968年底,響應毛主席號召,到農村插隊落戶,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插隊的大隊共有二十個知青,分插在三個小隊。開始,還帶了一些書,想閒暇時學習的,但繁忙的農活已讓人筋疲力盡,無暇顧及了。隨著招工的到來,至1973年,全大隊只剩下四名知青,無關表現,皆因「政審不合格」,我自然在其中。那時思想上的負擔遠重於體力上的負擔。
1973年,鄧小平同志復出,試探性的搞了個恢復高考入學方案。我也動了報名參考的念頭,儘管希望渺茫,還是想碰碰運氣。
一天,收工吃完晚飯,大隊黨總支副書記找我談心。先是表揚我一直表現很好,受到社員群眾一致好評。隨後,拐彎抹角地說到有關參加高考的要求、有限的報名指標分配等問題。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有一個弟弟,67屆高中畢業,參過軍,是前不久復員還鄉的。況且他一直對我們知青不錯,不如賣個人情,滿口應諾不報名參考了。那次高考爆出了轟動全國的「白卷英雄」鬧劇,幸虧沒有去浪費精力。
1977年8月起,就有要恢復高考的傳聞。在單位裡常聽到小青年們議論有關的話題,公交車上也能看到拿著中學課本埋頭閱讀的年輕人。
正式的恢復全國高考制度是1977年10月份裡宣布的,距暫停高考已歷11年之久。得知確切的恢復高考消息時,我沒有他人的那份興奮,只是覺得早該如此。
當時我所在的單位,名稱是武漢市運輸聯社紅光運輸站,屬民營企業,位於漢陽七裡廟漢江邊。主要工作是為附近的武漢農藥廠運送原料和成品,以及派駐到外單位做起重和搬運的。單位裡絕大多數年輕人與我一樣,是經歷了多輪招工政審淘汰,殘留的老三屆知青,於1975年底一併招進來的。當時我們自己戲稱是用撮箕撈上來的殘根餘草,其中有十幾個是大專院校職工子女。
1974年出席縣知青代表大會
最初我並沒打算報名參加高考的。出身的烙印和人生的經歷,已使我對少年時的大學夢不抱任何幻想。
一天,兩個準備參加高考的武漢大學子弟,拿出抄有10道數學題的紙張給我看,說是高考試題,好難,一道題都不會做。十幾年了,從未再摸過數學書,竟還能很快的當場演算出四五道題給他們看。瞧著他們驚愕的眼神,我突然有了報名參加高考的欲望,不指望能被錄取,只是為著一種失去過的體驗,一種自我展示。
複習所用的書是最大的問題,無處可買,更不可能借得到。我當時住在單位安置的平房宿舍,正好附近居住的原職工的兄弟要參加高考,知道我是66屆高中畢業生,請求我輔導他兄弟的數理化,我爽快地答應了。
就這樣,白天上完班後,晚上到他家,翻看著他兄弟拿出的課本,一面努力恢復已久遠的記憶,一面解答對方的問題。這也就是我的考前複習了,斷斷續續,沒有緊迫感,沒有心理負擔,我只是重在參與。
湖北省高考時間是1977年12月,6、7、8日,已是初冬時節。距我報名參考也就一個多月時間。考完數學,感到考題太容易,誰都可以拿高分的,更是覺得沒希望。
轉眼1978年春節已過,了無音訊。也陸續聽說有獲得大學錄取通知書的,已知無望,也就淡忘了。於我來說,這是司空見慣的結果。
一天,我在外廠協作做搬運工作,單位辦事員跑來通知我:明天去湖北醫學院面試。我一下懵了,高考志願我沒填這所學校呀。當然,確認沒聽錯後,更多的是驚喜,而且是平生第一次收穫的真正意外驚喜。
畢竟只是面試,懷著忐忑的心,第二天來到醫學院教務科。已經有幾位考生在裡面,問起來竟然都是66屆高中畢業生。科長是一位中年婦女,面相和藹可親,分別和每位考生簡單的作了交談。與我交談時說道:你那是個什麼單位,到處查不到聯繫方式,電話簿上也沒有,幾經周折才聯繫到的。我只能笑了笑。當談到父親問題時,說了句讓我驚出一身冷汗的話:你父親是劃為「極右」的咧!
走出醫學院行政樓,早春的一陣涼風迎面拂來,我不禁打了個寒噤。回單位的路上,科長的那句話一直在耳邊迴旋。
等待錄取通知書的日子,是在惶恐中煎熬著的,每一秒鐘都是那樣漫長。此刻對煎熬的強烈感受,遠超過在農村知青七年中的等待。
1974年出席荊州地區知青代表大會,後排右一為作者
好在僅過兩天時間,就收到錄取通知書。那一刻,真的是要喜極而泣。同事看著我說:難怪這兩天你魂不守舍的。我忙不迭地道:喝酒!喝酒!
第一時間,我趕到大哥家中,將這一喜訊告知大哥大嫂,讓他們也高興高興。也算是我對大哥當年支持我念大學的回報。
到湖北醫學院報到時,新生已經在上課了。科長告訴我們:你們都是大齡高分考生,屬於補招,作為學校理科師資力量培養的。將分別送到武漢大學、華中師範學院代培。我被分配到武漢大學數學系學習。
1978年3月中下旬,進入到武漢大學數學系學習,時值櫻花盛開季,鳥語花香,春光明媚。我第一次從內心感受到了屬於我的春天。
同班的絕大多數同學都小我一輪,有的在我高中畢業時,還沒上小學呢。他們風華正茂令人羨慕,他們的朝氣勃勃時時感染和激勵著我。和他們在一起,我感受了時光的倒流,只是沒能載回我那已逝的青春。
我的高考求學之路,一走就是11年半。路途的經歷:兩年多的文革期間在校「鬧革命」,七年的知青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兩年多的扛碼頭工人階級磨鍊。恍如高中畢業後,又輪迴了一次從小學到高中的學習,只不過課堂是廣闊天地的農村、奔流不息漢江邊的簡陋碼頭。
我是在錄取工作尾聲,作為大齡高分的一批考生補錄上的。能夠走進大學殿堂,實現少年時的夢想,由衷地感謝鄧小平開啟的改革開放的大門。
2020年7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