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珩《摩德納的墓地》水印木刻 72×86cm 2016年
而我們在做水印版畫創作時通常會先畫一張小稿,這張稿子要符合水印版畫的特性,其中分版邏輯建立與構成分析是繪稿過程中需要同步進行的。於我而言,存在於自然世界裡的原始能量是我始終關注的對象,因此「光」的視覺元素對我來說是一種精神性的隱喻和啟迪。我注重畫面的構成分析,以構成性的方式將表現內容進行歸納不僅是出於分版邏輯的要求,更是需要通過畫面的構成來傳遞某種隱秘的自然能量。所以在畫的同時要考慮到它的製作,然後逐步在腦子中形成一個完整的實施步驟。龍珩《BLUE》水印木刻 52.5×75cm 2016年
印製是水印版畫的製作非常重要的環節。水印版畫的印製是一個長期訓練的過程,只有在反覆的實驗和經驗的積累中,才能靈活地運用水,將水作為工具幫助畫家完成水印版畫的印製。我在印畫時習慣將板和紙同時噴溼,對好版,就用滌綸片將其覆蓋,等待一段時間,讓他倆單獨待會,熟悉熟悉!我的確相信萬物皆有靈,你相信他們,他們也會順應你的心。這段時間裡水分子會在板與紙之間遊走,達到契合與平衡。再次翻開滌綸片時,發現噴溼的宣紙接觸木板處已微微發白,這說明乾濕度已經正好,可以開始印畫了。龍珩《LOST I》水印木刻 61.5×86.5cm 2016年
在木板上上顏色時,表面也不能有積水,因為木板已經含有一定水分,上墨(顏料)時,水太大,木板便「吃」不進去。所以細細地上墨(顏料),從側面看起來,木板的表面呈現啞光色。這時放下紙,墨(顏料)便不會因為水分過多而過於活躍,到處亂跑。從宣紙背面用乾淨的宣紙或報紙利用馬蓮的壓力吸走凸版部分的水份時,顏料就被水分子帶著往上走,因為顏料的顆粒比水分子大很多,所以水分子穿過畫紙被襯紙吸收,顏料則留在了畫紙上並隨著水分的蒸發漸漸固定下來。這個過程幾乎包含了現代水印木刻最核心的技術,其他技法也都是在此基礎上演變而來。龍珩《LOST II》水印木刻 61.5×86.5cm 2016年
從畫稿到刻版,再到印製,作品最後的完成至少要用去一個星期的功夫,還不說後面複製版數所花的時間。既然創作水印版畫的過程如此繁瑣和低效,為何依然能以一個獨立的繪畫形式存在呢?大概懂得看水印版畫的人都會說:是因為水印版畫不可替代的畫面效果,溫潤、透明、安靜的質感似乎很難從別的畫種裡尋找到的。而創作水印版畫的人或許更沉迷於這種緩慢的、反反覆覆的製作過程。我也常常反思,在這些花費掉的時間裡,似乎都在為畫稿時那一瞬的表達而努力,而畫稿為了迎合製作技術已經損失掉了部分的真實了,藝術創作變成了一種勞動和生產。這真的是我需要的嗎?水印版畫的路到這裡難道就走不通了嗎?龍珩《LOST III》水印木刻 61.5×86.5cm 2016年
當我拿起版噴好紙開始印畫時,懷疑帶來的焦慮化作烏有。
其實我們並不真的面臨各種各樣的選擇,選擇都是人強加給自己的。任何畫種都有局限性,任何藝術門類都有局限性,因為他們只代表著工具材料。在「畫種」的限制中談論藝術的完整性本身就是一個偽命題。就像「在人類社會中複製完整的自然生態」,聽起來有些可笑,因為這種想法只是對人類智慧的高估。我們面臨的問題並不是畫種帶來的局限性,而是這種局限性帶來的可能性,這種可能性是在人對自然的理解中,而非工具材料中產生的。印畫時,水的敏感帶來思想高度的集中,這種體驗本身便是極好的。我想,能將水印印好的人首先要理解水,理解了,水才能變成你的工具,或許在這個過程裡還會參透一些東方人的智慧。龍珩《COLD》68×32cm 水印木刻 2017年
「水曰潤下」 是指水有滋潤,下行的特性,水滋潤,所以會往乾燥的地方走;「木曰曲直」 是指是指樹木的枝條具有生長,柔和,能屈又能伸的特性,木板和宣紙都是木生;「水生木」,水是工具,作用於木板和宣紙。這些特性和規律都是能在印畫的過程裡慢慢感悟到的。
龍珩《RAIN》68×32cm 水印木刻 2017年
當我漸漸在印畫的過程中明白了這些道理時,我知道了「順從」的重要性。這裡的順從不是順從某個人、某個團體,而是順從自然。對自然的理解和順從會帶來很多「人」預設之外的東西。我想這些東西就算微小,卻是能夠回應內心的需要的。藝術屬靈,靈從自然裡來,當然也要去自然裡發現。是的,「發現」而不是「創造」,人所有的藝術「創造」從來都不是憑空造就的,而是從自然中發現,哪怕只是星河宇宙裡的一顆星也已包括了我們存在的整個世界了。當我們在已知的存在中發現某一元素時,已經是「不得了」的發現了。藝術家將其編織進藝術創作中時,已足夠讓一張畫、一首詩、一段曲充滿了關懷。龍珩《SPARKLE》68×32cm 水印木刻 2017年
水印版畫便也該如此了,或許在某一塊板的木紋裡發現了自然留下的線索,隨著線索擴散出整個畫面,在印製暈染的反覆試驗中也懂得了取捨。然後便在點點滴滴的發現和探索裡找到了樂趣,原來所謂的「局限性」裡也有這樣一番天地,忘掉了「板性、刀痕、滋潤……」這些老生常談。即便是進行水印版畫之外的藝術探索,也會有種超然的灑脫,我知道這些是生活的一部分,它們與水印版畫之間存在審美上的延續性。此時,我的藝術就像一位老朋友在身邊,可以不斷參照自己。龍珩《STAR2》68×32cm 水印木刻 2017年水印版畫於我來說始終是一種藝術表達的媒介和手段,它最終指向內在的靈魂。在關注自己的內心、興趣及各種材料的試驗積累所得時,水印版畫就不會再限定於我們已知的範疇了,當水印版畫與創作者發生了真正的聯繫,才會有動人的力量。對於一種藝術形式來說,對未知的追求是不斷進化的標誌;而對於藝術家來說,未知永遠比已知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