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最近貼吧裡的一個帖子火了。
火到清華大學吧、楊超越吧都轉發分享了:
《我每天都在高檔住宅大樓門口撿食,過得吃得很爽》
一位老哥,沒有工作,四處流浪了一個多月,來到了一處高檔住宅區。
飢腸轆轆下,他決定去垃圾桶裡撿食吃。
皇天不負有心人。
他撿到了魚、肉、蝦、肯德基雞腿。
還撿到了進口啤酒、紅酒、白酒、各色飲料,搭配著主食,喝一杯。
進階一點有高檔糕點、餅乾,糖果。
時不時來一大鍋小龍蝦充當夜宵。
漫漫長夜裡,各種煙,為他消解寂寥。
撿了一些名鞋名包,準備轉手,當做外快。
他無不深情地感慨:「我活了幾十年沒吃過的東西,沒看過的好東西,都在這25.6天享受盡了!」
可千萬別把他想得只吃剩食那麼簡單,他堅決拒絕承認自己是「乞丐」。
因為老哥堅持每天撿塑料瓶、鋁罐等,掙個6-10元,還想把這些掙得的錢捐獻給更急用的人。
那段日子裡,他吃得比普通人都營養又美食,體重竟然胖了20斤。
他很樂觀地說:「放下身段,你也可以過得如我一樣快樂。」
他很悲觀地看著二三十歲的人浪費糧食:
「可樂喝一口就丟,外賣25-50元一餐也是吃倆口就丟……我看了真心疼!因為我一個人根本撿不完吃不了每天任意丟掉的各種美食,零食,飲料!」
年輕人啊,得講飯德。
但也並非「飢不擇食」,他買了個二手電磁爐,將撿回來的食物一一消毒。
再怎麼寒磣,都得注意個人健康衛生。
吧友們提到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原主人留在外賣上的口水怎麼辦,甚至有錢人家的狗的口水呢?
老哥表示,守在垃圾桶旁觀察主人,女生剩下的就衛生一些。
帖子看到這裡,我咽了一口寡淡的口水,以示尊重。
半夜三更時,他守著的9個垃圾桶都被裝得滿滿。
這一天收穫很豐,但他並沒想太多,因為自己很容易就滿足。
在一個月艱苦卓絕的生存鬥爭下,他有了深刻的經驗建議。
他勸上了年紀而無法工作的人,慘在外流浪時,不妨像他一樣,學會撿東西吃;
他勸年輕的人,幹個日結,哪怕一天沒多少錢,都儘量別撿食。
最後以一句很富正能量的話結束了帖子:
「大家一起渡過難關。」
看到這裡,不少吧友像我一樣,留下了經歷過社會荼毒的老同志的眼淚。
這個帖子讓大家熱議紛紛。
有人懷疑他的真實性,批評他不去好好工作;
有人建議他如何更好地找到工作,還想給他打錢;
更多人在貼吧裡給他送上溫暖的祝福。
爆紅網絡後,網友們按圖索驥找到了帖子的原發地——
「流浪吧」。
那裡的老哥們,像他一樣的不少,各個都是流浪的人才。
02.
他們敢流浪,能流浪,愛流浪,沒有流浪時創造條件也要流浪。
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到,甚至講段位,分境界。
第一種,為了體驗流浪而流浪。
有人吃野果,竟然還能「烹飪」出鮑魚燕窩味。
在偷吃了別人家的菜後,也能留下紙條表示感謝。
他們恪守「什麼食物都能生吃,什麼地方都能睡著」的信念,堅持「一公分長的菸頭三個人分享」的操守,
拄著拐杖,一副兄弟深情的樣子,走過鄉間不一定十八彎的小路。
有人騎車去北邊的漠河,南邊的三亞,鼻子曬脫皮了,晚上睡覺奇癢難忍。
用買來的神器捕魚,用自備的儀器燉魚,採摘野果不亦樂乎。
第二種,為了找到自己而流浪。
有人懷揣著「讓人失望,倒不如自生自滅」的想法,帶上兩位家庭成員(愛犬),騎著超環保的非機動設備(三輪車),踏上流浪之路。
一邊被黑商坑錢,被餐飲店拒絕進入,被人說教和否定;一邊被善良的人搭救啊,被邀請參加聚會。
幾番艱險下來,終於從廣東抵達新疆,自閉的心漸漸打開。
第三種,為了生存而流浪。
有人沒錢沒工作,沒地方住,怕冬天太冷,就千裡迢迢來到了海南三亞,選擇在三亞的橋洞下寄宿,妄圖實現隱居理想。
需要打遊擊,畢竟夜宿橋洞影響了市政形象。還得防著被偷手機,防著被變態的人騷擾。
他們習慣了在公共衛生間洗漱。
有錢住客棧,沒錢睡大街。
有錢吃得便宜,沒錢撿剩菜剩飯都可以樂呵呵。
或者去墓地,要一些供果吃,前提是跟那個世界的人打好招呼。
收穫了一瓶啤酒,誰曾想酒裡藏著菸頭。
這樣樂事分享到貼吧裡,是他們少有的生活情趣。
看見美景時擁有天堂般的愉悅,想想身無分文時又有一種身處地獄的痛苦。
流浪人的生活,樸實無華且沉重。
第四種,為了回家而流浪。
有人多年後回到了老家,和過去,和自己和解,
用荒野廚神的技法,給深愛的姐姐做了一頓美餐,為她打家具,為她種多肉,彌補多年的虧欠。
有人去深圳尋找互生情愫的筆友,也許造化弄人,兩人終無法雙宿雙飛。
他只好在深圳流浪,輾轉各個工廠,甚至被騙入過傳銷。
再遇到一個姑娘,也再次離開了他。
後來成家立業。
但說起快樂,他總是想起十幾歲那些年,在深山老林裡陪著父親打獵時,那就是真正的快樂。
少年時,他在林間流浪;成年後,他在廠區間流浪。都是生活的一籌莫展。
在一段段傳奇的經歷和震撼的不知真偽的故事下,「流浪吧」終於形成了他們的暗語,有了他們獨特的文化。
「掙掛壁錢」就是打點零工維持日常開銷,日結、周結。
「開寶箱」就是去垃圾桶等地方撿別人剩下的東西吃喝。
「提桶跑路」,自己帶上行李,提著桶就上班了,如果幹不下去,提著桶,行李一塞,走得迅速,不會被黑廠過分壓榨。
乍一看,流浪吧老哥總是:
有工作時,儘量尋找點快錢;
沒工作時,湊合著不被餓死;
工作不好時,趕快走人,不能太大損失。
始終緊緊圍繞在「工作」的周圍,因為「流浪吧」有著自己的一套價值觀。
真正的老哥必須得自食其力。
窮則不能乞討,不能投靠吧友,不能給其他人員添麻煩。
達則樂善好施,幫助吧友,當發現好的資源和方法時,就要廣而告之。
比如遇到廉價而相對乾淨的賓館時,在貼吧裡及時分享。
比如建議「朋友們在路上要是資金緊張,完全可以去房產公司去打打醬油嗎,起碼可以溫飽。」
比如建議「廣東的羅非魚很便宜,現在才兩元一斤,可以吃上肉了。」
那些自己窮得只有一兩百,卻想救濟更苦難的吧友,更是俯拾皆是。
外面世態炎涼,吧裡卻人心純善。
我們很難想像,這個看似悽苦的貼吧裡,有著不少生活溫暖和希望。
03.
流浪吧第一次大火,其實是一年前。
它讓我們見識到,中國原來還有這樣生活的人,生活的希望還可以這樣去實現。
一名叫李海的海員發了帖子《我存了五萬,準備去鶴崗買房,買個三四萬的,一萬買生活用品。》
他海上工作半年,休息半年,但也沒什麼存款。
有時候在海上工作,房東說不租就不租了,被掃地出門。
於是想有個安穩的家。
他在休息的時候,就在到處看房。
去過甘肅玉門,一套六十多平米的房子只要兩三千塊錢,但是水電等沒法時時保證,二十公裡內連小賣部都沒有,宛如空城,只好作罷。
去過雲南邊境,又貴又容易被本地人欺負,也只好作罷。
最後坐火車去了黑龍江的鶴崗。
花了五萬八,買下了77平的六樓頂樓。
後來還安裝了寬帶,完後,倒欠了支付寶7元錢。
他表示,自己不得不去找工作,掙錢還款,搞裝修。
因為有了房,他就在鶴崗的房間裡享受暖氣。
「我們覺得自己到處漂泊的生活狀態就像流浪一樣,便宜的出租房居住不穩定,租金也要一直掏下去,誰不想買房呢?」
他三十多歲,二十多年漂泊在外沒回家。
從沒談過戀愛,想過也許能在鶴崗本地找個女孩成家。
在李海的帖子的感召下,流浪吧開始了有組織的看房行動。
這些沒什麼錢的人湧向鶴崗、玉門、伊圖裡河等偏遠地方,在那些被主流視線「拋棄」的城市裡,找到了房子和家。
《新周刊》稱之為2019十大消費現象之一,僅次於「豬肉漲價」。
吧裡一位拉薩打工的小夥許康,也來鶴崗買房。
他用3萬元買下了48平米的一室一廳的毛坯房,他需要用拉薩掙得的錢來裝修。
買下後,還有14000多元的網絡借款等著他還。
疫情期間生活困難,不得已賣了鶴崗的房子,只賣出了2.2萬元。
從2019年11月到2020年4月,他短暫地擁有了5個月屬於自己的不動產。
末了,他很感慨地說道:「平原伸長北國春。萬裡昭昭只為家。白茫雪景屋心看。大好河山等我漂。」
一個「漂」字,回歸「流浪吧」的本色。
這個本色,因為李海買房的出現暫時被隱藏,但因為許康買房又賣房而重拾高地。
04.
有人說,自從海員李海發了那則「五萬去鶴崗買房」帖子後,流浪吧的性質變了,變成了買房賣房吧。
其實,細想一番,從未變。
流浪不過是為了更好地回家,李海和許康們把道理更加直接地暴露出來:
「奔波了大半個中國,就是想有一個自己的家。」
房子是中國人心中對家的執念,但一些人無法擁有。
買不起房,租不起房,而且買不起的人越來越買不去,租不起的人越來越租不起。
根據國家統計局發布的數據顯示,2014年的基尼係數是0.469,2018年的基尼係數大約0.474,中國的貧富差距已經很大了,甚至有擴大趨勢。
「殺馬特」「非主流」「屌絲」「草根」「廠妹」是貧富差距擴大過程中,一些人給另一些人打的標籤。
但階層固化的可怕遠遠不止如此:
「一個永遠要求個體朝著更高的目標攀爬,而不告訴個體是否擁有拒絕攀爬的權利的社會是畸形的。」
所以,為什麼「流浪吧」的老哥們看似安於現狀、不思進取,不想再升升階層了呢?
因為只要求他們往上爬,不給爬到上層的機會也就罷了,連不爬都不行。
跟不上社會高速發展的節奏了,逆反的人索性有時候乾脆放浪形骸。
然而,「流浪吧」老哥與三和大神是不同的。
三和大神們徹底喪,放棄了對生活的期待,不想主動改變自己的生活,幹一天玩三天,隨波逐流。
流浪吧老哥們對待人生會更積極些,他們中大部分人的理想,和普通人一樣,想早日結婚買房,實現安定的生活。
他們被主流人群、主流社會所拋棄,但試圖再去融入。
然而,「流浪吧」老哥與小鎮做題家們也是不同的。
「小鎮做題家」出身某個小村小鎮小城,埋首苦讀,進入名校。走上社會後沒有一定的視野和資源,被打回原形,自嘲是Five(廢物)。
流浪吧老哥主要是沒有高學歷、沒有高收入、沒有穩定職業、在三四五線城市無所事事的小鎮青年人,但他們似乎從不對外承認自己失敗。
兩個月前,人民論壇網寫了一篇文章:《這才是小鎮青年真實的生活狀態......》
它把小鎮青年劃分為四類:遊俠小鎮青年、原住小鎮青年、回流小鎮青年、半回流小鎮青年。
小鎮青年實質代表著一種生活方式——不急不緩,只活在當下。
雖然照這個地域定義而言,流量吧的小夥伴們似乎難以歸類。
但「遊俠」這個詞語,卻恰到好處地指出了他們的特質。
無所事事,不斷遊蕩,有時行俠仗義,有時積極樂觀,常常看得很透。
看透的是這個社會的現狀,比如根據《就業藍皮書:2019年中國大學生就業報告》,2018年農村生源的初職月薪為4469元,低於非農生源的4756元。
長期看,城市企事業單位對城市背景畢業生的滿意度更高,達到了66%,而村鎮背景畢業生滿意度是60.7%。
也就是說,因為你來自村鎮,所以你的職業前景很可能天然地比城市人差,不論你多拼命。
換做這些話語更加直接,更加殘忍:
「出生時沒有的東西,以後永遠都不會有。」
「憑什麼你十年寒窗,能頂過人家幾代人的努力?」
「北上廣容不下肉身,三四線放不下靈魂。」
「我們太努力了,努力到房東兒子每個月換一輛車。」
既然意識到階層固化是這樣水平了,乾脆不想努力了,是真的不想了。
不如去流浪吧。
這種意識,化用五條人樂團的《阿珍愛上了阿強》裡的歌詞來說,就是:
「雖然說人生,並沒有什麼意義。
但是流浪,可能讓生活更加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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