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
夜涼風起,沿路的街燈漸次亮起,形形色色的陌生人與她擦肩而過,卿顏連頭也不抬,只是沿著馬路牙子上的方格地磚一味地亂走,眼淚,漸次吹散在涼薄的夜風裡。
終於,在一家酒吧門前,卿顏停下來,盯著曖昧的幽藍色燈幕怔怔地看了幾秒,然後推開門走進去。她在Z字型吧檯前坐下,陸續向酒保要了三杯長島冰茶。
燈紅酒綠的迷醉場所,人際混雜,不知何時,一隻鹹豬手不規矩地沿著她的脊背一點一點摸上她的腰。此時卿顏已經有六七分醉意,頭暈暈沉沉的,雙頰亦被酒意染成一片明豔的緋色。她沒好氣地回過頭,一面揚手打掉鹹豬手,一面薄怒地斥道:「走開!」
許是染了酒意的緣故,原本強硬的音色無端端軟下幾分,並且憑空增添了一抹性感的甜膩,落在男人耳中,竟是一種欲拒還迎的誘惑。男人嘿嘿地壞笑,鹹豬手再次攀上她的肩頭,卿顏掙脫不得,一雙染了酒氣的美目在縹緲的燈影裡流露出一種柔弱的無辜和茫然的怯意。
「這位先生,請問你能把……嗯,把手從我女朋友肩上拿開嗎?」冷不防地,橫空插進一道戲謔的男音,暫時止住了鹹豬手的進一步行動。
卿顏一怔,隨即揉著暈沉沉的額角尋聲看過去,是個年輕的男子,下頜留著一層青淺的胡楂,唇線微抿,一雙烏目閃爍著黑曜石般的精光。
鹹豬手怔了一下,然後訕訕地移開自己搭在卿顏肩上的手。
付齊軒向卿顏邀功:「沒事了。」他笑著看卿顏,目光曖昧,卿顏卻不以為然地轉過頭去,見狀,他無謂地一聳肩頭,然後轉身——既然美女無意,那他只能另覓獵物了,雖然,這個女人很對他的胃口!
「等一下——」
「還有事?」付齊軒回過身,嘴角的笑容分外溫柔。
卿顏撐著吧檯慢慢站起身:「謝謝——」然而,一語未落,她就跌撞著撲入付齊軒的懷抱。卿顏支著頸子艱難地抬起頭,然後無辜地呢喃軟語,「對不起,我……頭暈。」
燈光迷醉,照見卿顏眼波流轉的一雙美目,其中含著些許尷尬的羞怯,竟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嫵媚。付齊軒盯著她,心口莫名地一緊,於是伸手扶住她的纖腰,試探地問:「需要我送你回家嗎?」
卿顏雖然喝得有點多,但意識還有幾分清醒,她一把抓住吧檯的邊沿,然後睜著一雙亮閃閃的水眸連連搖頭。
付齊軒覺得有趣,笑了笑,也不勉強,只是在一旁坐下。
卿顏復又在吧檯前坐好,然後捧著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飲著。
付齊軒見狀,也要了一杯酒,才喝了兩口,就看見卿顏飛快地抬頭掃了他一眼,也許是錯覺,他似乎看見她的眼底有淚。沒來由地,他怔了一下,心底隨之泛起一種說不清楚的奇怪感覺,黏糊糊的,像是心疼。
他為這一奇怪的悸動覺得錯愕,繼而忍不住問她:「你不開心?」
卿顏不答,只是又喝了一口酒,卻被酒水嗆到,咳得眼睛都紅了。他趕緊遞給她一方手帕,卿顏卻不接,只是含糊著嗓音說:「你帶我走吧。」
聞言,付齊軒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然後笑著攬過她的腰:「好啊!」
NO.2
這一覺,卿顏睡得極其疲倦,身體無比酸痛,仿佛被一整列火車碾過。似乎並沒有睡很久,就被一種熟悉的機械聲音吵醒,像是手機鈴音,卻不是她的。她懶懶地翻一個身,然後將頭埋到枕頭下面,撲面而來的是一股陌生的薄荷香味,很好聞,又隱約帶著些許甘甜的酒麴味兒。
那種嘈雜的聲音終於停止,卻又響起一個陌生的男音,帶著晨起的慵懶,磁性且性感。
卿顏一怔,驀地從枕頭下面鑽出來,抬頭,果不其然迎上一張俊美的臉。男人微眯著雙眼,古銅色的長臂橫在額頂,似乎很是反感這突兀的來電。
四米寬的陽臺大敞著,白色的紗簾在晨風中浮動,發出沙沙的碎響,清澈的陽光明晃晃地曬進來,一片灼目的亮白——大腦亦有一瞬間的空白,昨天晚上的一切潮水般湧上來,那些糾纏的曖昧畫面,驚得她心臟一陣翻騰。
卿顏驚愕地再次轉頭,然後直接對上一雙晶亮的黑眸,莫名地,她紅了臉頰,像是早春三月的桃花,豔豔的。
「吵到你了?」付齊軒挑眉。
卿顏不說話,只是呆呆地看著付齊軒,沉默幾秒,忽然一臉漠然地重新躺下去——她需要時間來消化這場突兀的一夜情。
佳人香肩微露,鎖骨誘人,付齊軒想起昨晚的美妙經歷,喉結動了一下,大掌如同遊魚,靈巧地滑入卿顏的被子,卿顏一怔,隨即僵硬地避開。她裹緊被子,帶著些許祈求的味道:「別這樣好嗎?」
付齊軒停下手,饒有趣味地盯著卿顏幾乎要落下淚的眼,抿了抿唇,然後順從地收回手。
沉默地躺了好一會兒,卿顏終於打破這沉悶,她小聲問:「多少錢?」
「什麼?」有一瞬間,付齊軒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卿顏的臉火辣一片,她裹著被單坐起身,然後背對著付齊軒說:「我不知道行情,你……開個價吧!」
活了二十四年,瀟灑的付二少第一次被女人當成牛郎,付齊軒一把抓住卿顏的胳膊,用力一拉,強迫她看向自己。他火大地盯著她的眼,然後硬邦邦地問:「我哪個地方像牛郎了?」他氣鼓鼓地瞪她,有些孩子氣。
卿顏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突兀和草率,愧疚地看了一眼付齊軒,然後訕訕地小聲道歉道:「……對不起,我只是……」她啞然,不知道如何解釋。
「就一句對不起?」付齊軒笑起來,嘴角微揚,別有一種懶散的魅惑味兒。
「那……」
不等卿顏反應過來,付齊軒已經欺在她身上,溫軟的嘴唇帶著晨起的熱度強硬地貼上她的唇。他吻得很大力,像是某種兇猛的獸,恨不能一口將她吞入腹中,她忽然有些怕,男人的的口腔裡有一抹淡淡的薄荷涼意,和周子皓的不同,周子皓的嘴唇上永遠染著一種微苦的菸草味道。
曾經,她嫌棄過周子皓滿嘴的煙味,然而從今以後,周子皓的嘴唇就只屬於另一個女人,想到這裡,她突然用力地回抱住付齊軒。
感受到卿顏的回應,付齊軒的力道稍稍溫柔幾分,他的技巧很好,吻得卿顏很舒服,卿顏在他強大的攻勢下,漸漸軟化成一潭妖媚的春水……然而,在最後一刻,卿顏卻忽然從付齊軒身下掙扎著坐起身來,付齊軒喘著粗氣看她,卿顏別過臉,連連搖著頭說:「對不起,不可以——我不能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說完,卿顏果斷地起身下床,留下付齊軒一個人在床上出神。
這亦是二十四年來,風流的付二少第一次被女人從身上推開,付齊軒盯著客廳裡穿衣服的卿顏,忽然愉悅地大笑起來。
嗬,原來這個世上還真有既不愛他錢,又不愛他人的女人!
NO.3
卿顏盯著人事部的名牌,怔了許久,終是將辭職信收回文件夾。她澀然一笑,然後轉身向著電梯間走去。
途中,她接到母親的電話,直奔主題地問她為什麼會和周子皓分手,她想了很久,才一字一頓地解釋說:「他想要的,我給不了;而我想要的,他亦給不了。」她說得很慢,聲音也很低,正午的陽光穿過落地窗照進來,明晃晃的耀眼。
叮的一聲,電梯門緩緩向著兩邊打開,付雲珠挽著周子皓的胳膊,巧笑嫣然地出現在卿顏面前。候在一旁的同事見狀,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這段糾結的三角戀情,早已是公司不言而喻的秘密。
卿顏怔了一秒,然後款款地對著付雲珠一笑:「付小姐,周先生,你們好!」然後平靜地走進電梯間,伸手按下Close鍵。
沒來由地,她忽然想起那個迷醉的夜晚,如果那一夜,周子皓在公寓的電梯間攔下她,那麼……憶起付齊軒鼓著臉頰狠狠瞪她的模樣,她忍不住抿唇一笑,明明是個一米八的男人,卻在那一刻委屈得像個小孩子。
這笑落在周子皓的眼裡,是說不出的滋味,他似乎想說什麼,卻在猶豫間又聽見叮的一聲——卿顏緊了緊懷中的文件夾,徑直轉身:「我到了。」
原以為就這樣避開,不想,下班的時候,卿顏再次在公司大樓前撞見宛如連體嬰般的付雲珠和周子皓。周子皓站在車子前,頻頻轉頭看向她,她自嘲地一笑,然後低下頭,轉身向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走了不過四五米,不期然,撞上一堵溫熱的胸膛,卿顏尷尬地抬頭,道歉的話還未說出口,就被嚇得顫了一下眼睫毛。
付齊軒揉著被撞得生疼的胸口,蹙著眉頭埋怨說:「你的頭是鐵做的吧!」
「你怎麼會在這兒?」卿顏驚訝地挑眉,說話突然有些不利索,「你該不是……來找我的吧?」
「你不想看見我?」付齊軒對卿顏的反應很不滿,俊逸的眉梢斜飛,一雙烏目閃爍著曖昧的柔光。
自那日卿顏離開後,他就一直在找她,後來,他又去過那家酒吧幾次,卻始終沒有收穫。於是他暗自猜測,或許那一夜,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一次放縱。
直到有一天,小媽拿出一沓照片,然後指著上面的一個女孩對他說,這就是周子皓的前女友,據說兩人的感情一直很好,若非大姐介入,他們應該是會結婚的——當他看見那雙似曾相識的眼睛,心裡突然咯噔了一下,像是喜悅,又像是一種說不出的愁緒,原來,那天晚上她是為另一個男人流眼淚。
之後,他又在公司遠遠地見過她一次,她當時捧著一杯咖啡,站在走廊的盡頭呆呆地看天。那一瞬,他看著她單薄且纖細的背影,忽然很想抱抱她。
在遇見卿顏之前,在他的世界裡,女人只有兩種,一種可以玩的,一種不能碰的,然而,當他遇見她,才恍然發現,原來還有第三種。
他遇見過很多女人,美豔的,清純的,冷冽的,各色各樣,然而卿顏卻不屬於之前的任何一種,他想起她在酒吧買醉時含淚的眼,怯生生地,卻又是堅強的。
他想,大概這就是傳說中的一夜生情。
卿顏搖頭:「不,我只是很意外。我以為——你不會記得我。」想起那瘋狂的一夜,卿顏的臉有些燒,灼灼的,像是心虛,又像是害怕。
她記得,他嘴唇的味道,淡淡的薄荷,有點涼。
「可我就是來找你的,知道你不開心,所以特意來陪你解悶。」付齊軒的俊臉慢慢貼近,「卿顏,是不是很驚喜?」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這一下,卿顏不僅是意外,而且很「驚」很「喜」!
付齊軒一指SDK的總公司大樓,笑眯眯地說:「一直忘了自我介紹,我叫付齊軒,是SDK的新任總裁。至於你的名字——」他撇撇嘴,「沒辦法,誰讓你是我大姐的頭號情敵呢,我想不知道都難!」
卿顏哭笑不得:「原來是你!」
因為他的回歸,付雲珠才找上周子皓聯手,然後促成他們戀情的結束,卻又讓失戀的她糊裡糊塗地與他發生一夜情——嗬,兜兜轉轉一圈,竟還是與他有關,這算不算冥冥之中註定逃脫不了的劫?
NO.4
月上人家位於雲安最繁華的地段,夜幕微斂,華燈初上,整座城市都籠在一股流轉的光華之中。付雲珠停下筷子,若有所思地睨一眼對面的周子皓,他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一直遙遙地望著窗外。
她記得,小媽曾經問她,為什麼堅持和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結婚。她當時正在挑選婚紗,手指頓了頓,然後轉頭對小媽說:「時間的力量是強大的,也許有一天,他會發現,我不僅是最適合他的女人,也是最值得他愛的女人。」
因為愛,所以卑微,所以不擇手段——其實她無心於商場,SDK是父親的心血,交給二弟打理,無論是她,還是家人,都並無異議,然而,周子皓對商場有野心,於是,她就為他製造一個理所應當的契機。
付雲珠放下筷子,忽然問周子皓:「你知道嗎,齊軒在追求宋小姐。」
周子皓的頸子稍稍動了一下,卻沒有如她所料的轉過頭來,付雲珠疑惑地挑眉,然後順著男人的目光望出去,只見對面的街道上,穿著簡單T恤和牛仔褲的宋卿顏正和一個男人笑嘻嘻地在馬路牙子上打鬧。
「是齊軒!」她說,胸口沒來由地舒了一口氣。
周子皓沒有接腔,只是站起身來,然後快步走出餐廳。
他的步子有些虛軟,就像是那一晚,他去公寓找她,卻在樓下看見了付齊軒。付齊軒一手拎著夜宵,另一手不依不饒地纏著卿顏的肩,他搭上去,她撥開來,一追一躲,像是一對鬧彆扭的小情人。於是,他停在暗處猶豫不決,然後沉默地看著他們一起走進公寓。
他想,他是真的傷到她了。
可是,他還是愛她的,如果她願意等,他一定能夠給她幸福。
另一邊,卿顏正和付齊軒玩鬧得開心,她一邊疾疾地甩開付齊軒纏上來的手,一邊哭笑不得地嚷嚷:「哎呀,你好歹也是一大男人,老在我面前撒嬌耍賴像什麼樣?」
不知是她祖上積了什麼德,竟讓她在一夜情後惹上一朵「桃花」,自從付齊軒在SDK大樓前「捉」到她後,就開始死皮賴臉的追求大計——送花,送夜宵,送毛絨玩具,送CD……面對琳琅滿目的小禮物,她忍不住打趣他:「二少,小言裡富家公子追女孩不都是送車送房送鑽石嗎,你怎麼這樣小氣,盡送這些小玩意兒給我?」她故意撇嘴,「我看你就是在戲弄我!」
他當時一手牽著她,一手操控著遊藝機夾娃娃,聽見她的抱怨,忽然轉過頭來一口咬住她的鼻子。他哼哼:「我倒是想送,問題是你敢收嗎?」
她的確不敢,只得點頭,然後指著一隻憨態可掬的熊寶寶說:「嗯嗯,那你還是送我這個吧。」
付齊軒聞言不樂意了,將她一把摟在懷裡,然後用鼻尖點著卿顏的鼻尖小聲抱怨:「哼,你就這麼不待見我啊?好歹我也是——」
「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付二少對不對?」卿顏笑著接口,面對付齊軒,她總是快樂的,就像是時光最初,周子皓牽著她的手漫無目的地走遍雲安的大街小巷。那時候,她傻傻地以為,牽了手就是一輩子,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原來有時候一輩子只是一句話而已。
「放開——」一隻大掌忽然制住付齊軒的右手。
卿顏詫異地沿著手臂看上去:「周子皓?」
付齊軒愣了愣:「啊,原來你就是周子皓啊?幸會幸會,我是付齊軒,你未來的小舅子。嗯,你大概還沒見過我吧,我剛從美國回來沒多久!」他四下看一圈,故作無辜地問,「我大姐呢?聽小媽說,她和你在一起。」
周子皓緊了緊嘴角,沒有說話,只是慢騰騰地收回手。
卿顏見狀,譏諷地一笑,然後伸手牽過付齊軒的手:「二少,不是說想吃我做的薺菜餛飩嗎,我們去超市,應該還買得到食材。」
付齊軒笑眯眯地點頭,露出一口整齊的貝齒:「好。」
城市的夜晚燈火璀璨,寬闊的馬路上熙來攘往的人群交織移動。卿顏鬆開付齊軒的手,然後混混沌沌地往前走,微涼的夜風吹入胸腔,有點悶,又有點困惑——她無意識地縮了縮手指,指尖似乎還殘留著付齊軒的溫度。
這時,有人自後面捉住她的手,熟悉的觸感一點一滴地從指尖蔓延開來。她回過頭看付齊軒,只見他一臉的理所應當,然後湊近臉問她:「卿顏,忘記周子皓,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卿顏不說話,只是擰著眉頭看付齊軒,他逆光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臉頰鼓鼓地,顯得有些孩子氣。
付齊軒被卿顏看得有些不自在,輕咳兩聲,然後嚷嚷道:「宋卿顏,我能給你幸福,但周子皓能嗎?」
見他說得理直氣壯,卿顏的嘴角溫柔地彎了一下。
NO.5
「宋小姐,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我希望你能認真地考慮一下。」付雲珠坐在辦公大桌背後,笑得儀態萬千。
「付小姐,我希望你選中我出任華東區的銷售總監,是因為我的工作能力,而不是……」卿顏停下來,一臉挑釁。
付雲珠悵然:「對不起宋小姐,我愛子皓,所以我不能讓你留在他身邊。」
卿顏贊同地點頭:「如果我是你,我也會這麼做,畢竟,建立在利益基礎之上的婚姻沒有真感情。」
聞言,付雲珠的臉色驟然一變,卿顏陰暗地偷笑,就當是報仇吧,自己鬥不過她的權勢,但至少能讓她不舒服。
臨下班的時候,卿顏接到付齊軒的電話,還是一貫的懶散,連哄帶騙地要她去頂樓總裁辦公室見他。她拗不過他,在「裝純耍刁」這方面,付齊軒素來是箇中翹楚,自然,也不排除她在潛意識中尋求溫暖的促狹心態。
電梯門還沒徹底打開,一個人影兒就擠了進來,然後一把抱住卿顏的腰,吧唧一聲親在她的嘴角。卿顏吃了一驚,卻並不慌亂,只是氣鼓鼓地抬眼瞪向來人。
「你不害怕嗎?」付齊軒貼著卿顏的鼻尖問,有些不滿她的處亂不驚。
「除了你付二少,還有誰敢在公司的監控攝像頭下耍流氓?」
「這倒是。」付齊軒這才滿意地笑起來。
其實卿顏早就知道是付齊軒,因為在電梯門打開的瞬間,她就聞見了那一抹熟悉的薄荷香味——乾淨的,清澈的,微苦的,帶給她……困惑的。
兩人在總裁室玩了一會兒電腦對戰遊戲,付齊軒就打著「肚子餓」的旗號拐著卿顏去吃晚飯。卿顏有心為難他,上下打量一圈西裝革履的付齊軒,然後提議去美食街吃大排檔。
傍晚的街景繁盛而落寞,夜風掠過髮絲,捲起一抹淡淡的薄荷香氣。
酒足飯飽後,付齊軒送卿顏回家,手裡拎著打包的椒鹽蝦球和麻辣小龍蝦,兩人晃晃悠悠地沒走幾步,就看見等在公寓樓下的周子皓。卿顏有些不自然,卻還是平靜地對付齊軒說:「二少,你先回去吧。」
付齊軒撇嘴:「不要!」頓一下,又沒有底氣地補充說,「我要幫大姐盯著周子皓。」他見卿顏不說話,只是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僵持幾秒,終是敗下陣來。他氣呼呼地擺手,「好吧好吧,那你答應我,絕對不會給他親近你的機會。」
「二少,我們雖然是朋友,但……這始終是我和他之間的事。」相比付齊軒的激動,卿顏的情緒反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靜和淡然,只是這句話未免有些傷人。
果然不出所料,付齊軒受傷地嚷嚷:「宋卿顏,你這個笨女人!」說完,轉身鑽進車子,油門一腳踩到底,迅速飆離。
卿顏目送車子遠去,這才一步一步走向周子皓,她問他:「是來說服我離開雲安的吧,說吧,你究竟是怕我破壞你的好事,還是怕我向付齊軒告密?」
「你和付齊軒在一起?」周子皓卻是答非所問。
「不關你的事。」卿顏不鹹不淡地說,「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上樓了。」
「別走!」周子皓一把抓住卿顏的手,他似乎很生氣,手間的力道有些重。
不是沒有奢望過他迷途知返,卻在屢次的失望之中逝去了所有念想——她只是一個女人,要的是真實的安穩,那些海市蜃樓的美麗對於她而言更像是一場噩夢,更何況,她已經不在原地,她的心口,殘留著另一個男人的溫暖。
最後,周子皓終於沉不住氣,炙熱的吻落下去,粗暴,野蠻,很陌生。他說:「卿顏,不要和他在一起,求你,求你等我!」
啪——響亮的一記耳光,卿顏奮力從周子皓懷中掙脫開,然後平靜地說:「周子皓,你就要和別的女人結婚了,說這樣的話難道不覺得諷刺嗎?」
夜風涼得刺骨,周子皓站在橘色的路燈下,神情痛苦:「是,我是沒有資格要求你等我,但是卿顏,你確定付齊軒適合你?他是SDK的太子爺,而你呢,你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知道江城的杜家嗎?我聽付雲珠說,付家有意安排付齊軒迎娶杜家小姐,你確定,你能留得住付齊軒?」
卿顏不語,只是沉默地笑起來。
是,付齊軒未必能給她想要的,甚至,她未必能夠留得住他!
她比他大兩歲,又是他一夜情的對象,更是他未來姐夫的前女友——她沒有把握,飲食男女的感情遊戲不是她玩得起的,她需要的只是一雙溫暖的手,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以及一段真誠的感情。
可是,她捨不得就這樣結束,畢竟,在她難過的時候,是他一直「賴」在她身邊。
她想起他的笑,有些孩子氣,又有些驕傲的霸道。
她記得他理直氣壯地說:「我能給你幸福!」
NO.6
「誰啊?」卿顏揉著亂蓬蓬的頭髮,眯著眼睛瞟了一眼牆上的藝術掛鍾,嗯,是傍晚七點半。她頭疼地開始猜測,究竟是哪位「善良」的人物在她通宵工作三天後,如此富有閒情逸緻地來打擾她寶貴的周末時光。
「二少?」她眨了眨惺忪的睡眼,有些意外地盯著門外的付齊軒。自那晚後,付二少就忽然銷聲匿跡了,即使是在公司,她也無緣見得一面。卻不知,今天是颳了什麼風,竟然讓付二少頂著一張笑臉來「上門慰問」!
「你在睡覺?趕快起來,我買了冰激凌蛋糕!」付齊軒自顧自地推門進來,手裡拎著一盒香草口味的冰激凌蛋糕——就像是所有相親相愛的戀人,他熟知她的一切喜好,她是有點小性子的倔犟女子,卻在受傷的時候像只無助的小鹿。
卿顏意外,只見男人的神色自若,仿佛那一晚,那個負氣離去的大男孩另有其人。
付齊軒見卿顏立在門口發呆,縮著頸子,穿著空蕩蕩大睡衣的模樣有些像只初生的小鴨子,莫名地,他心情大好,之前的陰鬱隨之一掃而光。他衝著她笑:「喂,你還傻站在門口做什麼?」
卿顏一怔,這才回過神來,晃著腦袋關上門,然後穿著拖鞋走到付齊軒面前:「二少,有事?」
「乖,先吃蛋糕,」付齊軒將蛋糕放在餐桌上,「然後陪我去個地方。」
「不去,我好累,只想睡覺。」卿顏懶懶地打了一個哈欠。
付齊軒哀怨地轉過頭來,溫柔且期盼地看向卿顏,兩人的目光相遇,卿顏下意識地一怔,只覺得胸腔裡似乎有什麼東西不安地跳了一下。最終,她還是臣服在付齊軒的軟磨硬泡下,環臂靠坐在副駕駛座上,一臉好奇地問他:「二少,你準備帶我去哪兒?」
付齊軒轉頭一笑,輕輕吐出兩個字:「秘密。」
卿顏皺眉,卻也不勉強,因為付齊軒挑著眉梢喜笑顏開的模樣很孩子氣,專注地看著她,像是在討好。她看著他的笑,心底忽然柔軟一片。
曾幾何時,周子皓也這樣對她微笑,然後極其認真地說:「卿顏,我愛你。」
我愛你——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是她不敢輕易承受的。
下意識地,她有些怕,看著蜿蜒的路燈,忽然希望早點兒到達目的地,又隱隱期盼著這條路永遠不要走到盡頭。周遭寂靜,甚至聽得見彼此的心跳,車子沿著盤山公路一路駛上山頂。
他們並肩立在一小塊空地上,夜風吹拂著卿顏微微發燙的臉,視野豁然開闊。他們站在雲安最高處,身下,是雲安如林的樓宇和閃爍的霓虹,遠處的沅江,宛如一條銀灰色的彩帶,混著江畔沙白色的街燈,隱隱綽綽地漫向遙遠的天際。
「卿顏。」付齊軒叫她。
「嗯?」卿顏應聲,幾乎是同一時刻,玄青色的夜幕上忽然綻開一朵朵璀璨的焰火,宛若銀河灑下的一把星星,熠熠生輝,流光溢彩。光華如水般一瀉而下,串聯起塵世的喧囂,仿似一幅華麗的畫卷,而他們,則是置身在這美麗畫卷中的一對平凡人,為之欣喜,為之感慨,為之怦然心動。
「做我女朋友吧!」細碎的吻,沿著額頭一路滑下,最後溫柔地停在女子柔嫩如同花瓣的嘴唇上。
卿顏緊緊地攥著付齊軒的襯衫,手心滑膩一片,似是緊張,又似是害怕。曾經相處的一幕幕,如同潮水般盡數湧上來,她看見,他站在燈火闌珊處,含情脈脈地對著自己笑。
可是,她要的幸福,他真的能給嗎?
卿顏忽然逃一樣地退出付齊軒的懷抱:「對不起,我……還沒有想好。」——她還是怕,怕失去,怕疼痛,怕沉淪。
半個月後,卿顏接到人事部的委派令,出任華東區的銷售總監。在停車場,她遇見一臉憔悴的付雲珠,付雲珠抽著香菸對問她:「你知道嗎,周子皓退婚了,他說,他最想要的始終還是你!」她看卿顏,表情很無奈。
卿顏笑起來:「付小姐,我很同情你。」面對仇敵,她總是殘忍的,不介意背上惡名,說她雪上加霜。
她轉身欲走,付雲珠卻忽然叫住她:「宋小姐,那我弟弟呢?你是選他,還是周子皓?」
卿顏一怔,眸子裡閃過一絲悵惘,已經十六天沒有付齊軒的消息,她不確定,他是否已經就此放棄;又或者,他會如上次一樣,突然間又出現在她面前。
——她搖頭,原來,她還是愛上了另一個男人,即使明知會疼,卻還是無法控制。
付雲珠細細地看了一會兒,終於從卿顏的眼睛裡找到答案。她哧哧地笑起來:「宋卿顏,我不好過,你也別想快活——付家的門楣,不是你高攀得起的!知道齊軒這幾天在哪兒嗎?他在江城,他就要結婚了,和杜家的千金!」她伸手擦去眼角的淚水,笑得很難看,「怎麼辦,我忌妒你,忌妒你可以坦然地不要周子皓,可是我卻永遠做不到,不過幸好,你和我的結局一樣可憐!」
卿顏沒說話,只是虛弱地笑了笑,原來,付齊軒也要和別的女人結婚了。
是不是有點諷刺,每一次她都愛上別人的丈夫?
她忽然想起山頂那場繁盛的焰火,如果那一刻,她對他說好,是否,現在的她可以理直氣壯地對付雲珠說一句——我不可憐,因為我愛付齊軒,付齊軒也愛我!
NO.7
三個月後。
夜色降臨,站在窗前望出去,樓下的街市籠在一片流轉的光華之中。卿顏捧著咖啡杯,若有所思地沉默著,身後的書桌上,擱著看了一半的銷售計劃書。
這時,手機響了,她遲疑地轉頭,剛來到上海時,她就換了電話,既是躲避周子皓的糾纏,也是想自此斷絕自己對付齊軒的想念。她拿過手機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猶豫著,她按下通話鍵:「你好,我是宋卿顏,請問你是哪位?」
「趕快下樓來接我,我現在又餓又困,你竟然還讓我差點兒找不到你!」一個熟悉且孩子氣的聲音劈臉而來,如此遙遠,卻又仿似近在咫尺。
付齊軒揉著額頭,盯著頭頂的一扇窗戶委屈地撇嘴,她究竟知不知道,他這幾個月過得有多艱難!
自山頂一別,他就被父親軟禁在家,接著,又稀裡糊塗地被綁著去江城和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結婚,如果不是他自小練過空手道,他真是不敢想像自己今晚被人押著入洞房的精彩情形!
可是這個可惡的女人,不僅拒絕他的求愛,而且還又去招惹周子皓,嗯,好在他付二少魅力無邊,即使沒有他寸步不離的守護,她也堅定地對周子皓說了「不」 ——既然這樣,他就還是原諒她吧,即使,她竟然用換手機號碼這種沒新意的方法讓他差點兒找不到她!
「你……」卿顏瞬時怔住,付齊軒不是應該在江城嗎?按照付雲珠的說法,以及各大媒體的統一口徑,他不是今天結婚嗎?難道……一個荒唐卻浪漫的想法從她腦海中閃過,她慌亂地搖搖頭,怎麼會,怎麼可能,如果他愛她,為什麼當日不去機場截住她?他是SDK的總裁,沒道理不知道她出任華東區的銷售總監?!
離開雲安的那一天,她在機場大廳傻傻地等了一天,然而,她始終等不到他。倒是周子皓,捧著一大束玫瑰花和一枚鑽戒,轟轟烈烈地在人來人往的機場向她求婚。她看著單膝跪地的周子皓,忽然間覺得很諷刺,曾經幻想過無數次的場景終於實現,然而,那個捧著玫瑰說要給她一輩子幸福的王子卻已經不再是他——她等待的良人,是付齊軒,那個笑起來孩子氣的大男孩。
他們之間,沒有驚天動地的情節,甚至,不及時光最初她和周子皓的安穩,可是,他願意陪著她走出失戀的陰霾;他願意等著她鼓起勇氣愛上他;他可以給她細水長流的甜蜜……
哪怕她再膽小懦弱,他再遙遠縹緲,在那一刻,也全都潰不成軍。
她,捨不得他。
這種曖昧的情緒曾經讓她不安,因為彷徨,所以猶豫,但最終,她還是明白,原來她愛他,也許是相識的那一瞬,也許是失去的這一刻,她終於意識到,即使會失去,即使會疼痛,即使會沉淪,她也想要和他在一起。
卿顏貼著窗戶望出去,借著樓下臨街的路燈,她終於看見付齊軒,他穿著白色的結婚禮服,風塵僕僕,卻瀟灑飄逸,是她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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