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文脈·一周年特刊·大調研】多山地形誕生「紅色熱土」,龍門鄉村盤活「大山經濟」
羊城晚報 2020-12-04
龍門大力發展「大山經濟」,發展特色產業,「一生要去一次龍門」成為龍門響亮的品牌
文/羊城晚報記者 黃翔宇 林海生 通訊員 龍門宣
圖/杜曉燕
日前,中央文明辦公布了第六屆全國文明城市入選城市名單和複查確認保留榮譽稱號的前五屆全國文明城市名單,惠州市龍門縣繼2017年成功獲評第五屆全國文明城市(縣級)之後,再次蟬聯全國文明縣城。
位於廣東省中部、增江上遊的龍門縣,東南與河源市、惠州市博羅縣接壤,西南與廣州市從化區、增城區毗鄰,北與韶關市新豐縣相連,區域總面積2295平方公裡,自明代始有「龍門」之縣名。然而,羊城晚報記者在走訪時發現,龍門的許多鄉村,有著比龍門設縣更深厚悠久的歷史。
近代史上,龍門作為東江以北革命鬥爭的「紅色熱土」,從大革命時期開始到解放戰爭結束,許多革命先輩在這裡留下頑強鬥爭的革命遺址和英雄故事。如今的龍門,發揮比較優勢,大力發展「大山經濟」,發展特色產業,「一生要去一次龍門」成為龍門響亮的品牌。
龍門古村落歷史悠久,圍屋用來禦敵
位於龍門縣龍華鎮的功武村,是第四批列入中國傳統村落名錄的村落。功武村裡的清代建築群,包括五宅第、古碼頭、正街、廖氏宗祠等,有著「王謝崔廬」之美譽,堪稱「廣府建築的教科書」。功武村清代建築群在2002年就被公布為第四批廣東省文物保護單位,其中香溪堡被譽為「華南第一古堡」。
廖姓在龍門縣是大姓,有傳聞在古代廖姓曾經佔了龍門縣人口的一半,因此龍門也有「廖半縣」之說。龍門廖姓始祖廖堅,原籍江西贛州寧都縣官朝村,自廖堅後,五世祖廖剩甫於明洪武元年(1368年)遷居新址,因祖先以武功文德起家,於是將新址命名為功武村。功武村廖氏宗祠,便是廖剩甫一脈的家族祠堂,如今是廣東省文物保護單位。
五宅古堡是功武村人引以為豪的一座四層古建築,古堡雄偉壯觀,有近四百年的歷史,因功武村廖氏四世祖廖蘭窗之五子云谷(明代秀才)在此開居故取名「五宅」。據專家考證,該古堡是廣東省罕有的、歷史最悠久、規模最大的碉樓式古堡。村民告訴記者,舊時村中的姑娘出嫁前,須在古堡住上一個月,足不出戶,把自己養得白白胖胖才出嫁,因此古堡也被當地人稱為「紅樓」。
五宅古堡前是五宅圍,圍內四合院均採用南北中軸線、左右對稱、主次分明的建築格局,整個五宅古民居佔地約9200平方米。冷兵器時代,圍屋、碉樓、堡壘這些建築,在抵禦盜賊侵擾、維持自給自足等方面起到重要作用。
無獨有偶,始建於清道光四年(1824年)的見龍圍,位於龍門地派鎮渡頭村。見龍圍佔地面積2630平方米,為三堂、二橫、一圍龍結構,是曾參與過「公車上書」的晚清舉人劉士驥的故居,由劉士驥祖父劉學榮所建,歷時兩年建成。
記者走進見龍圍,看到門樓有兩層高,卷拱門上設有木柵欄。穿過門樓踏入圍屋,映入眼帘的不少房屋,基本上都上了鎖,有些已經倒塌。圍屋中軸線有一座三進的劉氏宗祠,修建得很精緻,裡面還有旗杆石。圍後建有一座三四層樓高的碉樓,超過兩米的夯土牆基和青磚到頂的修砌,都顯示出當時劉氏族人的富有。
相比見龍圍,其右側遠觀如歐洲中世紀城堡的炮樓修建得較晚,始建於鹹豐三年(1853年),主體坐東北向西南,樓高22米,可鳥瞰全村,青磚牆到頂,佔地400平方米,平面呈「器」字形,四周有242個射擊孔,幾乎沒有射擊死角。據劉學榮的後人說,清朝末年曾有一支武裝力量企圖入侵渡頭村,卻始終無法攻破見龍圍炮樓,於是村民的性命和財產得以保全。
據惠州青年學者曹傑介紹,在古代,龍門圍屋數量眾多,現今很多圍屋消失在歷史長河中,但是地名依然倔強地保留下來。「有些圍屋雖然建築、規模已經所剩無幾,可是其家族影響卻是深遠的。」曹傑向記者舉例說,如唇塘圍李氏,自龍門建縣時便是世家大族,其後繁衍數百年,詩酒簪纓,出現了李壽田等「學界巨子」式的人物,也成為龍門近現代教育的啟幕者之一。
多山地便於革命鬥爭,紅色資源豐富
地處九連、羅浮兩大山脈之間,龍門境內山巒起伏,群山重疊縱橫交錯,構成「群山之地」。地勢從西北向東南傾斜,上小下大,高低懸殊,故西北西南高山多,東部和南部為低丘盆地。多山的地形,使得龍門在古時常有盜賊、山匪出沒,因此龍門鄉村中,多圍屋、碉樓等用來抵禦盜匪的建築。
禍兮福之所倚,在近代革命史中,龍門多山的地形,便於革命黨人藏身,與敵人周旋,保存革命的火種,最終取得勝利的果實。1927年,廣州起義失敗後,部分起義部隊撤退至花縣(今廣州市花都區)縣城,與先期撤退到這裡的餘部匯合,並吸收花縣當地的農民力量,成立中國工農紅軍第四師,隨即撤離花縣,經從化向海陸豐進發。途經龍門的時候,紅四師受到群眾的歡迎,時任師長葉鏞在龍門入黨,部隊在進行龍門整編,在平陵白芒坑休整時還吸引了幾名村民加入,為龍門播下了紅色的種子。
低冚村地處龍門縣永漢鎮牛牯嶂山腳下,離永漢圩鎮5.5公裡,是革命老區,2017年被定為「紅色村」黨建示範工程建設點。據永漢鎮黨委副書記張碧雲介紹,低冚村始祖的十八姓村民均為清初由朝廷招安下山的山民,一直都聚族而居並十分團結。到了抗戰歲月及解放戰爭時期,低冚的義氣與衝勁再次勃發,發生於1947年3月16日的低冚伏擊戰便是很好的證明。當時中共領導的武裝隊伍僅有54人,面對敵方國民黨縣警中隊的85人,完成了一場敵強我弱、以少勝多的殲滅戰,打贏了龍門縣解放戰爭的第一場伏擊戰。
龍門縣擁有永漢鎮低冚村和地派鎮芒派村兩個省級「紅色村」,在紅色教育和紅色旅遊大力發展的今天,十分具有吸引力。記者在實地走訪低冚紅色村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內,陸續遇到4個來自廣東省內的旅遊團,其中一名導遊告訴記者,他們從佛山過來,團裡主要是老年人,對紅色歷史很感興趣。而芒派村距離高速公路地派收費站的出入口僅8公裡,便利的交通成為龍門吸引周邊城市遊客前來遊玩的有利條件。
歷史上因為交通不便,在山區方便開展革命鬥爭,因此地形因素為龍門留下了豐富的紅色資源。在高速發展的今天,交通日益完善,地形不再是制約龍門前進的阻礙,反而由於地理位置臨近廣州等城市,使龍門具備發展紅色教育和紅色旅遊的優勢。如何充分利用自身優勢,深入挖掘域內資源,從而真正實現長期的高質量發展,是龍門當前需要考慮的問題。
一方水土養一方產業,寫好山水文章
「這裡被喻為惠州的『北極』。」據龍門縣藍田瑤族鄉上東村第一書記劉豔軍介紹,上東村在地理位置上位於惠州最北部的山區,屬於「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典型山區貧困村,被列為廣東省重點貧困村。此外,上東村所在的是惠州市唯一的少數民族鄉藍田瑤族鄉,全村566戶共2593位居民中95%屬於瑤族,是藍田瑤族鄉最大的少數民族村。
2016年3月,惠州市全面實施新時期精準扶貧精準脫貧工作,劉豔軍就被派駐到上東村負責扶貧工作。4年過去了,上東村如今實現從貧困村向小康村、從「後進村」向「後勁村」、從產業空心村向網紅打卡地的蛻變。作為龍門縣的水源保護地,上東村被列為禁養區和限採區,註定難以走工業化發展道路,那麼上東村是如何實現脫貧致富的呢?
「龍門的自然資源豐富,我們就做活『山水文章』。」劉豔軍介紹,上東村立足溫泉、百竹園、古樹林等自然生態資源的優勢和瑤族特色文化,推進發展以溫泉為重點的少數民族特色生態旅遊產業。同時,發展生態種養,籌集50萬元入股養殖企業,每年貧困戶可享分紅4.5萬元;通過爭取政策資金和合作社自籌資金等方式,由龍門縣瑤東茶葉種植專業合作社牽頭種植80餘畝高山茶,貧困戶以土地或資金形式入股分紅。
「地理位置既是限制,也有其獨特的優勢。」記者了解到,由於光照充足,投資約48萬元建成的40千瓦光伏發電項目,每年為村集體帶來約4萬元的穩定收入。此外,利用政策資金40餘萬元,在高速公路旁邊設立大型廣告位,預計每年可收取租金8萬-10萬元;利用村委會宣傳欄和村辦公大樓的外牆設立廣告位用於出租,年獲租金6萬元。
劉豔軍告訴記者,如今上東村建檔立卡貧困戶47戶178人全部實現預脫貧,有勞動能力貧困戶人均收入突破1萬元,村集體收入由扶貧前每年約2.7萬元增至29.7萬元。「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水土也養一方產業,因地制宜,發展『大山經濟』,龍門一定會越來越好。」劉豔軍欣慰地說。
像上東村這樣的村落,在龍門還有許多,在發展經濟的同時堅持保護好生態環境,似乎成了龍門鄉村的共識。龍門作為國家生態文明建設示範縣、廣東省全域旅遊示範區,綠色生態是龍門發展全域旅遊的最大優勢。「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守住了藍天白雲和青山綠水,就能為龍門迎來發展機遇。立足自身特色,因地制宜,發展好「大山經濟」,龍門定將在惠州建設一流城市的大潮中勇立潮頭、魚躍龍門。
【文脈漫談】
龍門鄉村是一本厚重大書
特約撰稿/曹傑
清代康熙二年(1663年),一位來自荊楚大地的儒生,翻山越嶺、頂風冒雨,一路風塵僕僕,來到離家數千裡之外的龍門。他叫楊熚,三年前,當他意氣風發,對策金殿,榮登進士時,絕不會想到自己將與「萬山叢林」中的龍門結緣,更不會想到盛世之光正普照神州時,這裡依舊兵火不斷,盜匪橫行,民不聊生。
來到龍門之後,楊熚脫下儒巾、換上鐵甲、躍馬執刀、衝鋒陷陣。康熙四年(1665年),從正月到七月,龍門知縣楊熚披堅執銳、徵鞍不解,與當地武官一道,斬殺多路盜匪,剿滅多個賊巢,屢戰屢勝。域內初定之後,他開始了回歸本位,以文化人。
楊熚一方面積極組織群眾,修復荒廢的署宇學宮,修建明倫堂、啟聖祠等,大興文教,減免賦稅,消弭戰爭傷口;另一方面他親自參與,組織湖北賢士向古與龍門士子廖吉人、廖蔚文、譚岸先、戴桓英、何位等編修《龍門縣誌》,吟詠龍門山水。這些人胸懷遠大,學問殷實,他們筆下的龍門,儼如畫圖福地,鍾靈毓秀,令人嚮往。
而今,數百年過去,楊熚在龍門縣治所主持修建的眾多建築大多已經淹沒在燈火霓虹之中,但是他筆下龍門風物和名勝,在恬靜的鄉村,依然有跡可循。上個月,筆者與幾位朋友來到位於路溪村的陳禾洞,也就是楊熚曾經戰鬥過的「茅岡陳禾寺」,在村民的帶領下,我們輾轉來到了陳禾洞的群山深處,這裡近接橫河,遠達河源,山脈蜿蜒。山中有大銀坑、小銀坑等遺址,據當地老人講,這些地方過去有銀礦和鐵礦,又能產石灰,山匪盤踞在這裡以鼓鑄為業,對抗官府,因為出產銀子,因此他們實力雄厚,附近的平民也常來歸附。
在陳禾洞,一群來自廣西的馬隊幫忙運輸風力發電的電線桿角鐵,他們也說在山間穿梭,常會看到溪邊石頭壘砌的房屋遺址和冶煉的灰燼。正是因為這些礦產的支撐和誘惑,才使得龍門「峒匪」綿延百年而不絕。後來抗日戰爭中,日軍也曾派出軍隊在這裡勘探襲擾,曾經有馬匹摔死在深澗之中,附近的居民將馬尾毛剪下,編織捕鳥陷阱,用了十多年都未朽壞。長期的對抗使得這一帶的村民養成了敢於鬥爭、堅忍不拔的精神,為後來東縱江北大隊的進駐,提供了有力的支持和良好的條件。
過去一提到溶洞,我們總會想起廣西和貴州,想起那神秘的鐘乳石柱。在楊熚主持編撰的《龍門縣誌》中,記載了很多龍門的溶洞,這些溶洞構造神奇,空間龐大,而且似乎都集中一條山脈上。前段時間,因採寫工作,我來到龍江鎮甘坑村,在甘坑看到了一個溶洞,雖然洞口看似無奇,進去時要彎腰才能通過,但是幾米過後,豁然開朗,洞廳達數百平方米,而且向四周綿延不絕。
當我將《龍門縣誌》裡相關記載的內容和村民一起對照解讀的時候,村民都大感驚奇,因為村裡好幾處溶洞都和記載的一樣,甚至地名也沒怎麼變化。村民原以為這些溶洞籍籍無名,沒想到幾百年前古人便探索過,並留下了記載。從溶洞出來,走在村中遺留的古代商道上,站在古道旁邊「洪聖宮」遺址上,閉目遐思,我仿佛能看到儒生楊熚,橫戈執刀,驅馬奔騰的場景——他的眼神裡,分明展現的是戰後斯文樂育的美好。
《漢書·藝文志》中曾引用孔子的話「禮失而求諸野」,較之於繁華忙碌的城市,寧靜的鄉村往往會保留更多的傳統文化遺存。楊熚在龍門的政績,得到龍門士紳的普遍認可,他與本土士人關係甚好,其中就包括麻榨南灘村的何位。何位曾邀請楊熚來自己的家鄉遊玩,並寫下詩作《天嶺山贈楊父母》,在詩中何位真摯地寫道:「使君政暇來尋幽,洞口雲蘿系驄馬。陟層岑,覓叢林。排白石,鳴清琴。石以擬使君之壯節,琴以寫使君之素心。愛而不見心側側,雲霓是望煙波深。」真摯的情感,溢於言表。
在何位的家鄉,我們看到了建成數百年,依然嶄新如初的碉樓。碉樓中,有清代皇帝頒給何氏子孫的聖旨,還有一本已經傳承百餘年的清代家譜。正當我們翻開家譜,想看看何位的記載時,裡面竟然空空如也。這本古老的家譜,經過水淹蟲蛀之後,有一大半已經化為齏粉,只有封面倔強地保存著,讓人倍感遺憾。龍門很多地方都有老人去世後,後人將其物件火化的風俗,時常在走訪時會有當地人想起村中在某處保留的有家譜或其他古代資料,但當我們過去時,往往是老人已走,舊物已燒,只留下無盡的傷感。
龍門鄉村,是一部藏在大山裡的厚重大書,只有用雙腳深入其中,才能撥開那落滿塵埃的文字,解讀出一條蜿蜒曲折、若有若無的脈絡;才能更好地知道,我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應該傳承些什麼。這些故事和文化遺存,很多與我們已經漸行漸遠,但是那些殘存的光輝,依然值得我們去捕捉、去點亮。
來源 | 羊城晚報•羊城派
責編 | 黃鐵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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