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魯迅先生在廣州「發意匡正」,從《文苑英華》﹑《太平廣記》﹑《青瑣高議》等著作中經過仔細校訂,選錄出45篇傳奇小說,編輯出一部可「稍足憑信」的《唐宋傳奇集》,並對編入各篇的作者、版本等作了詳細的考證說明。9月10日,魯迅先生給這部書校勘完畢之後,寫了「例序」,將書稿和例序發給北新書局的李小峰出版,隨即攜許廣平離開廣州,乘船經香港抵達上海。在這篇「《唐宋傳奇集》例序」最後,魯迅先生在日期、署名之後,多寫了一句:
中華民國十有六年九月十日,魯迅校畢題記。時大夜彌天,璧月澄照,饕蚊遙嘆,餘在廣州。
這「大夜瀰漫」是非常突然的一句,和前後上下,沒有絲毫邏輯和內容上的關聯。李小峰和孫伏園一樣,是魯粉,但凡魯迅先生的稿子,絕不改一字,不問為什麼,來什麼原樣發什麼。書出版之後,果然所有人都心存疑惑,不得其解。之後,到了魯迅研究者手裡,解讀是這樣的:
蔣介石」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後,中國處於更加深重的黑暗之中;但反動派有如惡蚊只能猖獗一時;而魯迅面對黑暗,則顯示了大無畏的革命氣慨。
——做為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這個解釋似乎也並沒什麼錯,大概也只能這麼解釋了。
然而文藝理論家許傑在1979年出版的《魯迅回憶錄(二集)》裡,記載了這麼一件事:有一次參加某刊物籌辦會的宴請,魯迅先生在座,鬱達夫也對這句話有所疑惑,向魯迅先生請教。魯迅先生得意地說,我是特意刺高長虹的。——按說,這種人傳人的話的回憶錄,我一般只當參考資料的,它們比市井傳言可靠有限。然而,許傑說的時間人物地點確否不論,但是魯迅說的「刺高長虹」肯定不會有問題的。
高長虹(1898年-1954年),詩人,作家。曾創辦《狂飆》雜誌,深得魯迅先生賞識,1925年魯迅先生邀狂飆社成員和韋素園等一起創辦《莽原》雜誌。然而好景不長,1926年魯迅先生去廈門大學任教時,《莽原》押下幾篇稿件,都是原《狂飆》社成員,高長虹視為《莽原》在打壓狂飆社。所以突然反目,公開發文指責魯迅先生以「思想界權威自居」,「瘟臭」,令人作嘔。魯迅先生予以反擊,兩人矛盾開始。後來,魯迅收到韋素園的來信,並將高長虹的一首詩《給——》展示給魯迅看,告訴魯迅高長虹發飆,押稿一事只是導火索,真正的原因是為了許廣平。高長虹將許廣平喻為月亮,將魯迅喻為黑夜。魯迅這才恍然大悟,哭笑不得。1927年魯迅在廣州中山大學任教,與許廣平正卿卿我我,在撰寫「《唐宋傳奇集》例序「時自然心情大好,忍不住加了這麼段「刺高長虹」。
這下再看這句話,意思就非常簡單明白了。我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魯迅先生嘴角調皮的微笑和心中掩飾不住的得意。
附:高長虹月亮詩
月亮《給——》28
我在天涯行走,月兒向我點首,我是白日的兒子,月兒呵,請你住口。
我在天涯行走,夜做了我的門徒,
月兒我交給他了,我交給夜去消受。
夜是陰冷黑暗,月兒逃出在白天,只剩著今日的形骸,失卻了當年的風光。
我在天涯行走,太陽是我的朋友,月兒我交給他了,帶她向夜歸去。
夜是陰冷黑暗,他嫉妒那太陽,太陽丟開他走了,從此再未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