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生害怕讀魯迅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因為作為語文老師的我們在少年時代也曾恐懼魯迅。但在講授魯迅的作品時,我們應當重視那些導致學生反感魯迅的普遍性問題,從而對症下藥,消除他們的恐懼和隔閡,提升他們在閱讀中的感受力。
問題一:怎樣看待魯迅批判傳統的「偏激」?
魯迅曾說過一句我們非常熟悉的話,主張年輕人要「少看或不看中國書,多看外國書。」很多人會感到訝異,魯迅難道不應該全面、辯證地看待中國傳統文化嗎?為什麼要將傳統一棍子打死?會有這樣的疑惑,其實是因為我們不完全了解魯迅所處的年代,缺乏足夠的歷史感。
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五四」剛過去不久,中國仍然處在封建文化非常嚴重壓制的狀態下,有人卻要回頭提倡「尊孔讀經」了。魯迅對當時復古的思潮,對許多名人引導青年多讀古書很不以為然,他要衝破這個壓制,讓青年獲得思想的解放,才針鋒相對提出「少看中國書"的。
事實上,魯迅對中國文化的了解和體驗是非常深刻的。除了寫小說,寫雜文以外,他的三分之二的功夫都是在整理和研究中國古代文化。他整理《唐宋傳奇集》,寫《中國小說史略》《漢文學史綱要》,對傳統文化的整理研究達到了近百年來最高的水平。
所以他對中國文化的評價非常權威。他認為中國文化最大的病,是對人的壓抑,對個性對生命的壓抑,對創造力的壓抑,所以他要猛烈攻打,衝破傳統的束縛。他是從這個含義上來主張不要讀「中國書」,而希望青年解放思想,面向世界,向外吸取營養,多讀所謂「外國書」。
如果離開特殊的語境,簡單地指責魯迅教青年不讀「中國書」,認為他不該表現如此偏激,那就不可能理解魯迅批判性的精神指向,就會歪曲了魯迅的本意和用心。
問題二:如何看待魯迅「罵人」與「國民性批判」
我們讀魯迅小說有時候感覺不舒服,甚至覺得噁心,覺得魯迅為什麼小題大做到了「罵人」的地步,比如他說:「我總要上下四方尋求,得到一種最黑,最黑,最黑的咒文,先來詛咒一切反對白話,妨礙白話者。」
這是因為他能夠非常深刻、激烈地批判國人的劣根性,不介意揭短和露醜,而我們又甚少見過類似的文章,所以覺得很不習慣。中國人得一些共同的疾患久矣,司空見慣了,見怪不怪,也都麻木了,魯迅卻要真實地說出,我們通過魯迅可以發現自己,重新打量我們周遭有哪些落後和灰暗的情形,這是魯迅的貢獻。
魯迅痛切地感到中國社會和中國文化存在著嚴重的病,他批判國民性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魯迅是不開藥方的,他甚至有些絕望,但是把「病根」指出來了,讓我們震撼,魯迅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魯迅的作品不是給十七八歲的少年男女寫的,讀魯迅要有一定的生活經驗,有一定的歷練,中學生不那麼喜歡魯迅,也可以理解,但還是要沉下心來讀點魯迅,對「國民性批判」有些了解。
問題三:作為「五四」運動的猛將,魯迅是否無條件接收西化?
對於科技,魯迅認為,科技進步可以給世界帶來好處,那是「照耀世界的神聖之光」。但是魯迅又說,不能過高地評價科學對國民精神改造的價值。他甚至懷疑科學、物質文明無節制的極大發展,可能會構成對人生的一種「威脅」。
他提醒世人,如果片面地追求科學和物質文化,可能帶來負面的影響和潛在的危害,例如引起人的欲望的加速發展,拜金主義、利己主義、享樂主義必將泛濫,這將是人類的災難。
魯迅抨擊科學偏至、物慾膨脹所帶來的人文衰落,矛頭直指西方當時的社會弊病,魯迅認為這是一種「通蔽」,是「新疫」, 是普遍的,一經出現,就不容易控制的,這也就是「時代病」, 或「文明病」。
這些觀點在《科學史教篇》和《文化偏至論》兩篇文章中得到充分的闡述,當時是在1907年,五四新文化運動還沒有拉開序幕。因此,魯迅對西方文化也有深刻的認識和批判,並非盲目追隨。而這一點可能是許多人所忽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