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歲值乙亥,金秋九月,安陵侯府裡的桂子開的正絢爛,清香四溢勾的人垂涎不已,平修和我都是貪嘴的人,遂採集了不少金桂花,要做桂花糕。
宦官耿盡忠來宣旨的時候,我正繫著圍裙在和面,糊了一手的麵粉,平修捧著剛剛炒好的桂花餡吃得正歡,馥鬱的桂花加上甜滋滋的蜂蜜,再用冰糖一起炒,還可以加一些葡萄乾、果仁之類的玩意。這是平修從胡商哪裡學的桂花糕做法,只是炒好的餡,就聞著香甜得很。
平修不僅自己吃,還鬧著要餵我,半點沒有個成熟男人的樣子,可惜我也是貪嘴的,只等著他投喂,耿盡忠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平修拿著瓷勺,正餵我桂花餡的場景。
「早就聽聞安陵侯夫婦恩愛非常,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耿盡忠開口,雖然是打趣,倒也沒有鄙視的意思。
安陵侯府雖然還掛著侯府的爵位,但卻已經沒落了,別說實權,平修除了個侯爺的虛名,更是連個芝麻綠豆大小的官職也沒用。
他是個不求上進的,不期待什麼封妻蔭子,我也不渴望什麼誥命大妝,我們只想這樣平平靜靜地過日子,京城中的官宦人家都覺得我們是爛泥糊不上牆,所以也很少來拜訪我們,我們也就自得其樂地關上門 ,過自己的小日子。
因為沒有客人往來,所以安陵侯府除了些個車夫以及灑掃的丫鬟婆子,也沒用養太多的下人,除去我們二人,整個空蕩蕩的侯府不超過十個人,和其他門閥世家僕從如雲的景象比起來,真的是寒酸得很。
平修卻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用他的話來說,養那麼多閒人做什麼,有錢還不如多買好吃的呢——雖然侯府世代積累的錢財,已經數不勝數,但無論是他還是我,都不願意花什麼冤枉錢。
耿盡忠欲宣旨,卻被平修攔了下來,只說天大地大,沒有吃飯大,一切且等我做好了桂花糕,大家一起用些再說,耿盡忠也順水推舟的笑著應下。
耿盡忠吃著新鮮出爐的桂花糕,連連誇讚我手藝好,平修昂首挺胸地站在一旁,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又覺得耿盡忠是識貨之人,於是刨出他從郊外採摘的野菊花,又給耿盡忠衝了一杯菊花山楂茶,說這茶最是消食不過。
「侯爺和夫人的日子,果然過得快活似神仙。」耿盡忠喝了一口茶,說起了來意,原來是我在宮中的胞妹董嬌嬈要從柔妃晉升為四妃之一的淑妃,邀請我進宮去參加她的冊封之禮。
這樣隆重的場合,原是輪不到我這個出嫁的胞姐的,只是她和娘家奉恩伯府的關係早已鬧僵,姨娘因為父親的緣故,自小也不待見她,嫂子又懷著孕,但冊封禮上不能沒有娘家人出席,於是只好讓我去湊個數。
從前,她由睦嬪擢升為柔妃的時候,冊封禮也是由我出席的。
「要不你還是別去了吧,我擔心她會為難你。」
雖然因為太后姑母的事情,嬌嬈曾被大儒做文章稱讚為柔嘉恭順,可是這些年她在朝野的聲譽並不好,宮中時常會傳出柔妃仗著皇帝寵愛,嫉妒成性戕害妃嬪的風言風語來,所以平修並不願意我進宮去。
「放心,再不濟我和她也是姐妹,她雖然心狠手辣,但與我卻並沒有恩怨,不會傷害我的。」我握著平修的手安慰他。
我不知道該如何評價我的這位妹妹,她的長相心性都是出類拔萃的,莫說在我們姐妹三人中,就是放眼帝都,甚至是整個大黎,她都是極為出色的,只是命運待她的確無情。
她自幼不得父母寵愛,好不容易從平邑縣來到帝京,入了奉恩伯府,又被嫡母刁難發作,後來遇見了先帝的七皇子乾霖,二人情投意合,乾霖卻偏偏戰死沙場,又被嫡母灌了絕育藥,以陪嫁的身份塞到了東宮,還好,如今也總算是熬出頭了。
我比她幸運,我和哥哥作為龍鳳胎出生的時候,父母尚且恩愛,即便後來姨娘從正妻淪為側室,再後來因為年老色衰失去了寵愛,可我們作為父親的第一對孩子,父親也總會時時來看我們。
給哥哥入了國子監讀書,給我找了一門好親事,平心而論,若不是有父親看護著,我們只怕早就被嫡母,那個清河柳氏出身的惡婦折磨死了,而不是衣食無憂地活到成年,擁有現在這樣安逸富貴的人生。
嬌嬈有理由去恨他們,作為利益既得者的我,卻不能去恨,也無從恨起。
「那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你要是有什麼事,就沒有人陪我吃好吃的了。」平修握著我的手,「你這麼好的妻子啊,我可真的是一刻都捨不得離開呢。」
他慣會甜言蜜語地哄人,沒有成親的時候,是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當時我還抱怨過父親,怎麼給我選了這麼個浪蕩公子,父親卻說他本性不壞,這樣的人才是最適合我的。
安陵侯府雖然沒落了,但榮華富貴還在,家裡又只有平修一個兒子,百年之後,什麼都是我們的,公婆也和善,對於我這樣在鄉野長大,沒有經歷過勾心鬥角,只佔了長女名分的庶出姑娘而言,是最好的歸宿。
父親的話的確沒錯,過門之後,由於共同的愛好,吃,我和平修好快就成為了恩愛夫妻。
「你這話不知道對多少人說過呢,別當我不知道,從前你去沐陽的時候,可就要強娶一個叫寧蕙芝的姑娘為妻的,你安陵侯府公子的花名,有誰不知道啊。」我故作吃味地講。
「這不是沒娶成嗎,要是我能早些遇見你,那些鶯鶯燕燕,我如何還看得上,」平修揉著被我擰紅的耳朵,嬉皮笑臉,「再說這都是多少年的陳芝麻爛穀子了啊。」
遇見你之前,我遇見過很多人,遇見你之後,我再沒有想過別人,淑嫻,我或許不是天下最厲害的郎君,沒辦法給你足夠的尊榮,但是我會是天下最好的郎君,和你一起吃好吃的,陪你開開心心地過一輩子。
這是平修曾經表白時對我說的話,這些年他也一直是這樣做的。
次日,換上了侯夫人的禮服,我就乘坐了董嬌嬈派來的攆轎,前往宮中去了。她的宮苑是春熙殿,雖然比不上皇貴妃蕭媚娘的澄玉宮那樣華麗典雅,也不像皇后的丹鳳宮那樣雍容肅穆,但也甚是寬敞明亮,美輪美奐,從殿中名貴精緻的裝潢陳設來看,可見她這些年在宮裡過得卻是不錯,盛寵優渥名不虛傳。
行冊封禮的是多年的老臣,禮部尚書韓昌元,可見皇帝確實是給足了妹妹顏面,冊封禮用的時間並不太長,沒到日暮就結束了,我本要回去,卻被董嬌嬈留下。
「阿姐你好不容易進宮來一趟,只管放心留下多住些時日就是,姐夫一個大活人在家,也餓不死,你我姐妹長時間未見面,合該好好敘敘舊才是。」董嬌嬈留我共用晚宴,宴席之上她如此說到。
我們雖然是姐妹,但我和她的感情並不親厚,我也不認為和她有什麼好說的,只是心中隱隱約約湧起了些許不安。
同桌的還有下學歸來的大皇子弘殷,他的生母是趙才人,自小被抱給董嬌嬈撫養,被教導得極為恭敬守禮,飯桌上一口一個姨媽,親切的招呼我,可從他少年老成的言談舉止中,我卻感到了一陣濃濃的悲哀。
我若有孩子,定不會讓他小小年紀就如此少年老成,我要讓他無憂無慮地活著,就像平修那樣,不求他封侯拜相,只願他平安喜樂一生。
「從前在平邑縣城的時候,我記得姐姐最喜歡吃這道炸鵪鶉,金燦燦,脆生生的,姐姐總會啃得滿嘴流油,可我卻從沒有吃過,」董嬌嬈笑靨如花,翹著朱紅色的指甲夾了一隻炸鵪鶉到我的飯碗裡,「你還記得嗎,就父親走後的第二年,大年三十那天,阿娘也做了炸鵪鶉,我忍不住偷吃了一隻,卻差點被阿娘打折了手。」
我當然記得,那一年,因為一隻炸鵪鶉她被阿娘罰在院外跪了一整夜,阿娘或許並不是因為一隻鵪鶉的事而恨她,只是把等待父親的焦灼遷怒在她的身上了。
「我那時總在想,憑什麼呢,同樣是一母所生,你和哥哥可以無憂無慮地活著,我卻只能如螻蟻般苟且偷生,饑寒交迫,後來想想,這大約就是命吧。」
「在宮裡的這些年,我吃過很多的美酒佳餚,只是再沒有一隻炸鵪鶉像年幼時我偷吃的那隻那般香酥可口了。阿姐,若我和你一樣,是秉承著父母的恩愛希望所生,我是不是會和你一樣幸福呢。」
她似是反問,似是自嘲,又有些感慨,我不知道她意欲何為,只能訕笑。
「娘娘如今位高權重,何苦想那些陳年舊事呢。」我生巴巴地安慰她,心中的不安也越發濃烈。滿桌的美味佳餚,吃起來卻索然無味。
什麼御廚的手藝,半點都比不上平修的,我在心裡暗暗腹誹,平修做的炸鵪鶉,可比這個外酥裡嫩得多,比這個有嚼勁入味得多,哪裡像現在這個又老又柴。
「阿姐,若是易地而處,你還能擁有這樣平靜安逸的人生嗎?」送我去後殿安寢的時候,董嬌嬈輕生在我耳畔呢喃到,她的聲音很溫柔,但我卻聽的毛骨悚然,我甚至從她的眼神裡看到了一絲貓戲老鼠的狡黠。
事情比我想像得還要糟糕,接下來的幾日,她雖然沒有虐待我,卻不讓我離開春熙殿,衣食住行皆有她的宮人看護,我敏銳地感覺到,她把我軟禁了。
她究竟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我自然是想給姐姐找個好歸宿了,先帝的宜嬪和成嬪,想來,姐姐不會不知道吧?」她笑意溫柔地望著我,手捧茶盅,雲淡風輕地喝了一口茶。
我只覺得氣血上湧,她這是瘋了嗎?
先帝時期,宜嬪受寵,卻苦於無子,於是宜嬪就將自己已經出嫁的姐姐誆騙進宮,送到了先帝的床榻上,最終譜寫了一段姐妹二人共侍一夫的「佳話」,後來姐姐被封為成嬪,順利誕下了四皇子乾潤,與諸位皇子展開了激烈的奪嫡之戰,若不是英親王從戰場上鍍了金回來,憑藉著身後一幹清流文人的支持,未必會那麼早出局。
「你簡直是瘋了!」我惡狠狠地瞪著她,「今上不是昏庸的先帝,我也不是成嬪那等貪圖榮華富貴的人,你膝下還有大皇子,你就這麼做究竟是圖什麼!」
「圖什麼,我自然是圖讓姐姐不好過啊,憑什么妹妹要生不如死地活著,而姐姐你卻可以和如意郎君舉案齊眉呢?」她冰冷而華麗的護甲輕輕地拂過我的臉頰,語氣格外陰森低沉,宛如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安陵侯一個只懂吃吃喝喝的紈絝,有什麼好的呢,姐姐看不上今上沒關係,我還為姐姐準備了好多如意郎君呢——定遠將軍前些日子剛剛在南夷打了勝仗,他妻子早逝,如今正愁一續弦,將軍府的老太君前些日子剛剛遞了請帖,要我幫她物色一個好兒媳呢。」
「定遠將軍無兒無女,如今年不過三十,人品又貴重,與姐姐正堪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