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暑期調入泗陽中學,到如今已經快三十年了,論年紀也快退休了,走之前總感到有責任為泗中寫點什麼,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人過留名,雁過留聲」的心裡在起作用吧。 凡屬我應該做的事,而且力量能夠做得到的,我對於這件事便有了責任,那良心便時時刻刻監督在後頭,好似有一塊石頭壓在心頭,所以孟子說「君子有終身之憂」。
剛剛和學生一起學習過宗璞的一篇文章《紫藤蘿瀑布》,正好學校的園子裡紫藤蘿花開的正好,就到那裡去坐坐吧。
想想剛才上課的情景不禁讓人感慨:我站在講臺上戴著口罩跟學生講,學生戴著口罩在下面聽,這種情形我教了幾十年的書是從未見到。開學的第一節課我跟學生講:人戴著口罩更美,你看:戴口罩只露出額頭和眼睛,下面鼻子、嘴巴和臉龐都被遮住了,看不到的就靠想像,而想像的時候都往美處想,於是你的顏值就變得更高了,說罷學生們哈哈大笑。新冠疫情嚴重,許多人為此失去了生命,但我們的學校還是在艱苦努力之後,打開了校門,迎接學生的到來。
你看,所有陌生人不準進入校園,本校教職工進門須出示蘇康碼,還須接受體溫的監測,人與人之間必須保持一米以上的距離,學校每天兩次對教室辦公室圖書館等場所進行消毒。可以說我們是冒著生命的危險在進行教學,因為學習無論是個人還是對於我們民族以及國家都太重要了。
抗日戰爭時期,在雲南昆明有一所學校叫西南聯合大學,它是由北大、清華、南開合在一起組成的臨時大學,學生老師有的歩行千裡而來。他們住在低矮的草房子裡,吃的是粗劣的飯食,有時有敵人飛機來轟炸,他們還得跑防空洞,為的是為咱們的國家保存文化的種子。
同樣的情況,在抗戰時期,泗陽中學也曾由縣城搬遷到根據地北愛園一帶。他們在大樹下上課,把黑板掛在樹幹上,學生們席地而坐,老師們慷慨激昂,當老師教授到嶽飛的《滿江紅》「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時,師生們胸中充滿了對敵人的仇恨,當讀到「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時,心中滿是對咱們偉大祖國的熱愛。有時遇到從縣城出動的鬼子來掃蕩,他們還得放下書本拿起刀槍,巧妙地與敵人英勇地戰鬥。他們堅信只要民族的文化不滅,國家就不會亡。
這正如法國小說家都德在小說《最後一課》中說:「法國語言是世界上最美的語言——最明白,最精確;又說,我們必須把它記在心裡,亡了國當了奴隸的人民,只要牢牢記住他們的語言,就好像拿著一把打開監獄大門的鑰匙。」至聖先師孔子周遊列國,被困於陳蔡,「從者七日不食」,可孔子仍誨人不倦,學生仍學而不厭。他們追求的是什麼?是道。孔子說:「朝聞道,夕死可矣」。道是什麼?是宇宙間的真理與規律,它比生命更重要。
學校的花園在中心大道的東側,它的前面是教學樓,後面是實驗樓,我一邊走一邊想,不多久就到了。果然,在園子的北面「只見一片輝煌的淡紫色,像一條瀑布,從空中垂下,不見其發端,也不見其終極。只是深深淺淺的紫,仿佛在流動,在歡笑,在不停的生長」。
這個園子我常來,園中有個六角亭,飛簷翹角,脊瓦是綠色的,立柱是紅色的,很有中國古典建築的風格。亭子下面有木製的靠椅,於是我就在上面落了座。園子建於我剛來不久,是常州武進一家單位設計並建造,連材料都是從江南運來,很有江南園林的風格。
園內有假山,有池沼,山倒映在水中,水環繞著山。池中有魚,課間常有學生前來餵食,魚不怕人,吃饅頭屑時唼喋有聲;如果你的動作過大,倏忽又不見了。
園子的西北角種有幾株枇杷樹,記得有一年的暮春時節,幾個年輕的男老師爬上樹梢,摘下許多金黃的枇杷果來,幾個女教師把它洗淨,被辦公室的老師以及前來請教問題的學生分而食之,其味道甘甜芬芳,難以忘懷。園子北邊有兩棵烏桕樹,與校園的歷史一樣長,這種樹常見於四川一帶,我們這裡很少見到,據說是製造肥皂與蠟燭的原料。它的果實是白色的。有一年的冬天,我與一位老師站在實驗室的窗口,見鳥雀在枝椏間啁啾跳躍,烏桕的果實我以為是花朵,十分驚訝。站在我身旁的老師說:這不是烏桕的什麼花,而是烏桕的果實。可這也不能怪我呀,這也太像花了吧。古詩《東陽道上》不也有「前村烏桕熟,疑是早梅花」這樣誤會嗎。
記得在這園子的西南角,學校中心大道的西側,現在的現代時尚的六層教學大樓身底下,原來是兩層的教學樓,特別的是它二樓的樓板是木頭的。課間時,學生來回走動,吱吱呀呀,不絕於耳,只有上課的時候才能安靜下來。有時,二樓喝水的杯子倒了,以至於在一樓的天花板上滴答淋漓。那時候造樓,搬運材料,沒有塔吊,只能用木板從一樓修一個坡道到二樓,木板比水泥板輕,容易搬運,所以選擇用木頭做樓板。但木頭價高,要想造更高層的樓,財力睏乏,又承擔不了。
在這座教學樓的西面,也就是校園的西南角,現在的對臉樓的位置,原先是學校的工廠---泗中印刷廠。那時,很多規模較大的學校都有校辦工廠。工廠不僅為學生印刷講義、試卷,也對外承接簿本、宣傳廣告以及書籍的印刷業務。所使用的是鉛字印刷,耗時費力,但工人的技術一流。
園子的東面就是體育場。籃球場是水泥地坪,兩頭還有燈光,晚上也可以打球。我原來在農村中學任教,籃球場都是爛泥地,籃球一拍,都不知道會反彈到哪裡去;看到這樣的場地,每次都技癢難忍。學校的四百米跑道就是泥土地了,不像現在都是彩色的塑膠跑道。
春天的時候,課間有低年級的學生在草叢間釣皮猴。所謂皮猴,就是一種小昆蟲,藏在洞裡,學生用細細的草尖伸進洞口撩撥,皮猴就抱住草尖,被釣上來了。夏天水大,與體育場一牆之隔的北面的小河漲水,通過下水道,逆流到體育場,這裡頓成澤國。常有一群住在校園裡老師家的小孩在水中嬉戲,還常有收穫,提溜著一串不大不小的魚獲回家。
園子的東南方向,也就是學校南大門的東面,有一個長方形的小池塘,周圍用欄杆圍護,裡面種滿了荷花。夏天到來,荷花盛開,東南風不時把清幽的香氣送進教室來,讓人心曠神怡。當然也會吸引許多人前來觀賞。清朝沈復的妻子叫芸娘,喜歡在傍晚的時候將一包上好的茶葉包好,放在荷花的芯裡,第二天早晨取出,汲泉水煎煮,傳說「香韻尤絕」,並取名荷花茶。荷花下最缺不了的是那遊魚,「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的美麗畫面也不時生動地出現在你眼前。 現在,這個荷花池已經湮沒不見了,只有見證這一滄桑變化的池塘東北角的老洋槐樹還在。年年花開我常在樹下站一會兒,聞聞這馥鬱的槐花香,追憶那段曾經的歲月。
泗中很容易找到,大門前就有一條南北向的以學校名稱命名的道路---泗中路。南大門的西側幾十米處就有全泗陽人都知道的「慢字口」,說起這「慢字口」名稱的來歷,那得一竿子駛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那時候,機動車輛少,道路上行人、機動車混雜,為防止發生交通事故,在這十字路口,用一塊木板寫一個大大的「慢」字。現在這裡已經是「車如流水,馬如龍」的繁華商業地帶。「慢字口」的變化就是咱們社會變化的縮影,我們學校也乘著時代的列車快速地向前奔跑著。今天是周末,得早點休息,明天要騎著電瓶車到幾十公裡外的老家去看望生病的二爺。我本來想等有車開再去,中午被母親批評了一頓。她老人家說我怕苦嫌累,過修掉了,說她二十二歲那年,和我的祖父還有我的二姑用木軲轆的小車推糧食到泗陽街交公糧,也沒感到累哪去。 臨走時還去看望正在泗中讀書的我的父親,那時的泗陽中學就在現在泗陽實驗小學的位置,當時泗中只有初中,沒有高中,教室也破爛不堪。我佩服八十八歲的母親記憶力還是那麼的好,幾十年前的往事還歷歷在目。 父親生前曾告訴過我,他解放初曾在泗陽中學讀書,條件雖艱苦,但老師都是本縣的宿儒,很負責任,學生讀書也很勤奮。 我知道泗中七八十年來培養了許許多多包括我父親在內的成千上萬的學生,他們在祖國以及世界各地於不同時期都為我們的民族與國家作出了或大或小不同的貢獻。這些泗中學子正是我們學校存在的意義。 弦歌不輟,薪火相傳,我們學校就這樣在經歷各種艱難困苦中越來越走向輝煌。想到這裡,我突然感到想為學校寫點什麼的文章有了,那要完成的責任可以實現了。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地,頓時感到渾身輕鬆愉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