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那年,棣花鎮的小學在報名,賈平凹知道後也要報名上學。母親帶他去學校,報名的老師說他年齡太小不能收,他一聽就傷心地抱住報名室的桌子腿哭,老師們見他上學之心如此,都圍著他笑,並破例接收了他。不過,賈平凹不是學校的正式學生,是一年級的「見習生」。賈平凹雖然年紀小,但學習成績優異,被破格允許升級。
當時的棣花鎮初小教室設在寺廟裡,四壁上方畫滿了山水、神鬼、人物。一年級教室在賈家祠堂,這些地方獨特的民間文化遺留,對日後賈平凹的創作形成了潛移默化的影響。
小學時的賈平凹喜歡語文課,喜歡造很長的句子,作業本用完後常常跑到墳地裡撿人死後掛的白紙條兒,回來訂成細長的本子。當時他好多字不會寫,就用白字或別字替代,同學們都叫他錯別字大王,老師卻表揚他,並將錯別字一一划出,讓他連寫三遍。小學時的賈平凹最喜歡上書法課,他沒有毛筆,偷偷剪了伯父羊皮褥子上的毛扎到柳棍上當筆。老師知道後,就送給他一枝毛筆。受到鼓勵的他越發愛起寫大字,別人寫一張,他寫兩張三張。老師將他的大字貼在教室的牆上,後來還在學校的高年級教室展覽過。
一年級第二學期,賈平凹開始給在外地的父親寫信,第一封信花了三天才寫好,老師幫他改了好多錯字,說:「以後到高年級做作文,或者長大寫文章,你就按這路子寫,不要被什麼格式套住你,想寫什麼就寫什麼,熟悉什麼就寫什麼,寫清、寫具體就好了。」賈平凹把這些話深深記在腦海,多年後,他說:「之所以如今我還能寫些小說、散文,老師當時的話對我影響很大。」賈平凹上小學時喜歡看戲,遠近都隨大人去。還在村上的劇團裡飾演過《窮人恨》中的狗娃。
上學以後,賈平凹的學習成績非常好,卻喜歡獨處。老師和家長卻一直擔心他的「生活不活躍」。兒時的賈平凹很瘦,腦袋卻很大。他讀書中的「小蘿蔔頭」,老覺得那是他自己。有段時間,賈平凹愛上出走,背了背簍去山裡打柴割草。商州的山水豐富而美麗,每一處山岔的風景都不一樣,那些陌生的山岔讓少年賈平凹害怕而又極大滿足,他只覺一種無法形容的美。比如,有一朵山花突然之間開在崖壁上,他就坐下來久久地看。比如,空空的山谷裡突然走過一位和他年齡相仿,甚至還比他小的女孩兒,他總感覺人家周身有一圈光暈,就輕輕地在心裡叫她「姐姐!」,他希望她能拉自己的手,撫摸他的頭髮,然後長長久久地在山谷裡住下去。少年賈平凹往往在這天夜裡,夢見白天遇見的這個小女孩。
到了夏天,棣花的學校裡要睡午覺,賈平凹卻總是等大家伏在桌上睡著以後,約幾個小夥伴偷偷到荷花塘裡去玩水。這是學校不允許的,賈平凹為此常常挨打。但是水給了賈平凹一種柔韌的品質,他日後的寫作與水有很重要的關係。
1964年秋,賈平凹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離家十五裡地的商洛初級中學,卻開始了更加孤獨的生活。中學留給他印象最深的是吃不飽,一放學就拿著瓷碗排隊打飯。班上有一些幹部子弟,他們比較高傲,常常用一種鄙夷的目光看著賈平凹。農家的孩子願意和賈平凹在一起,但是他們的鬧騰和瘋狂讓賈平凹反感,他們因為賈平凹身體不好,打籃球不給他傳球,拔河不讓他參加。此間還留下一個噩夢般的記憶:冬天課間休息,學生們在向陽的牆根下「搖鈴」取暖,每次被當作「鈴胡兒」推來推去的,往往是賈平凹。
期間,他的祖母和外祖母相繼離開人世,棣花鎮一些極熟的人也死了,這讓他受到很大打擊。他常常在操場一角獨自呆坐,那時的賈平凹是羞怯的,見人走來就慌亂看腳邊的螞蟻。他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河堤上抓一堆沙窩裡的落葉點燃,看那煙和火的可愛。
中學生活剛剛一年,「文化大革命」爆發,賈平凹與同學們一起去西安「串連」,這是他第一次離開家鄉,離開大秦嶺。「串連」歸來,武鬥開始了,他回到了棣花鎮,成了一名公社社員,被隊長分配到婦女組裡幹活。
不能上學的日子讓他極為痛苦。他在家鄉讀一些沒頭沒尾的古書,也讀魯迅。一個陰雨的秋天,賈平凹趴在窗臺上讀魯迅的書,讀到「窗外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一句時,眼裡噙滿了淚水。他盼望「文化大革命」快些結束,盼望父親從單位回來,更盼望自己能重新回到學校,考取一個好的大學。然而,此時的母親了重病,父親被誣陷為歷史反革命分子開除公職遣送回家勞動改造。一系列的打擊讓賈平凹一家墜入了黑暗的深淵。賈平凹越發孱弱和敏感,他愛上了同村的一個姑娘,但是從未表白,只是偷偷在心裡養育著這份感情。其時棣花青年結婚早,賈平凹十六歲時,他母親認為兒子相貌平平,就託人給賈平凹做媒,他不讓母親這樣做,還用石墨在山牆上刻了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以明心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