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開篇,有這樣一段文字,甲戌本作為全書「凡例」的第五條,放在第一回回目前,另有回前詩,其餘版本則是放在回目之後,作為正文的開頭。但許多人認為這是脂批,《紅樓夢》正文應是從「列位看官,你道此書從何而來?「開始的。
脂批本中將其列在批語裡,指出」是第一回題綱正義也「。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年的《紅樓夢》校注本再版時,將其放在卷首,在排版上區別,並在校記中指出,它是脂批的說法可信,在各本中起著相當於楔子的作用。
這一段,不管它是正文還是批語,皆不可或缺,《紅樓夢》必讀。這一段的具體內容如下:
這一段常常被人忽略,不讀似乎也不影響什麼,但它放在小說最前面的意義卻不能忽視。而這個意義在當時可能是顛覆性的、劃時代的。
表面上,這一段只是作者自言自語式的講述,說明一下自己寫的大概是什麼內容:第一點就是將真事隱去了,用假語村言;第二點指出所記何人何事:閨閣中的女子。脂批:作者本意原為記述當日閨友閨情,並非怨世罵時之書矣。
第一點的意義不言自明,真的隱去了,講出來的是假的,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真假假,讀者不用太糾結。
第二點,正是顛覆性之所在。歷代小說,要麼寫帝王將相、亂世英雄,如《三國演義》,要麼寫綠林好漢、嘯聚山林,如《水滸傳》,或者寫從童稚純真到獲取功名的轉變,如《西遊記》,再或者,寫愛情之欲、世間百態,如《金瓶梅》。《紅樓夢》作者偏偏不走尋常路,所有這些都不寫,不寫成王敗寇,不寫革命、不寫道德,更不寫時事或單純的人慾,而是寫女子,有靈性的女子。
這是有劃時代的意義的。為什麼這樣說呢?李劼在《歷史文化的全息圖像:論紅樓夢》的緒論中指出,權術、養身術,倫理道德、王道說教等等,中國文化由於這些術學和說明的陰雲籠罩,變得老謀深算,心智發達,而情致衰退,靈氣全無。
在這樣的文化景象裡,《紅樓夢》等於是橫空出世的。它直承了漢唐之氣中的人格風貌,又汲取和宋明之情的奧妙所在,沒有漢唐的帝王氣相,亦未受宋明的人慾橫流影響,而是講情、講靈,指出「鬚眉」不若「裙釵」。這樣的內容和立意也許現在看來根本不算什麼,但放到那時的文化環境中,真的是一股清流。
相信當時傳閱、抄寫的讀者們,看到這一段,一定是震驚的,一定是立刻被吸引的,他們(她們)一定覺得從未有過這樣的一本小說、一定很想知道到底作者會寫些什麼樣的女子,講些什麼的故事,這些故事是否如作者所說「可悅世之目、破人愁悶」。
當然,幾百年來,《紅樓夢》並沒有讓眾多讀者失望,若有,那也是如張愛玲所說:紅樓夢未完。
如甲戌本回前詩所講:浮生著甚苦奔忙,盛席華筵終散場。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夢盡荒唐。《紅樓夢》在一開頭不僅道出要寫什麼(女子)、怎麼寫(真真假假),還給出結局:散場、幻渺。
因此,開卷這一段文字不但不能忽略,還應像讀論文的摘要和小說的「序「一樣,去仔細讀,唯有真正理解和作者的用意,讀懂這一段文字,方能完全讀懂《紅樓夢》。
參考書目:《歷史文化的全息圖像:論紅樓夢》增訂版、人民文學出版社《紅樓夢》校注本第二版、《脂硯齋評石頭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