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曾為大家介紹過很多日本投降後沒有回國的殘留日本兵,他們有的參加了當地的軍隊,有的作為間諜隱藏在人群中,也有的躲進深山老林繼續負隅頑抗。但今天講述的這名日本士兵其經歷更為特殊,直到1993年回國之前,他都老老實實地生活在中國的普通農民家中。
石田東四郎的故事,是一個跨越了種族與仇恨,彰顯出中華民族博大胸懷的感人故事。
石田東四郎1912年生於日本秋田縣增田町,家中排行第六。在妹妹的記憶中,他是一個單純善良,勤奮好學的兄長,中學畢業後便進入東京農業大學進行學習。
當時的日本被軍國主義統治,石田年僅17歲便被徵召入伍,但他並沒有離開日本,而是一直在家鄉秋田縣當兵直到七年後退役。
但平靜的日子並未持續太久,1937年7月7日,震驚世界的盧溝橋事變爆發,日本開始全面侵華。本已退役的石田被再次徵召,前往中國河南省擔任「宣撫官」。
當時的他沒有想到,他這一走便是五十多年。
宣撫官的工作類似於特務,他們隨軍隊行動,在軍隊攻佔某地後便通過散發傳單,發放新年賀卡等行為進行思想宣傳以消除當地人的抗戰意識。宣撫官並不配備武器,他們當時被日本軍方稱為「沒有武器的戰士」。因此石田雖然助紂為虐,卻沒有犯下燒殺搶掠的滔天罪行。
來到中國後,石田經常給家中寄信表達思鄉之情,但到了1945年3月以後便斷絕了書信往來。1965年,石田被認定為戰死,祭日被定在日本投降的8月15日。因為日本人篤信佛教,他被授予戒名「勇道居士」,並將其刻在家人為其樹立的墓碑上。
但石田並沒有戰死,他在戰爭中失去了記憶。
1945年3月,國民政府軍與日軍爆發了豫西鄂北會戰。在這場戰鬥中,隨軍行動的石田被子彈擊中左耳後側,失去了聽覺與記憶。
失憶後,石田喪失了語言能力,他從戰場裡爬出,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這場戰鬥後的幾個月日軍便宣布投降,由於離開了部隊,沒人知道他的存在。石田最後成了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流落街頭,靠撿食剩菜剩飯度日。
孫邦俊家住河南省南陽市南召縣太山廟鄉,是一個普通的中國農民。1946年的秋天,他來到鄰村趕集,看到街上有一個穿著破衣爛衫的聾啞乞丐,模樣十分悽慘。
從當地人口中得知,此人是戰鬥中被打傻的日本兵。此時距離日軍投降僅過去一年,戰爭造成的苦難和創傷依舊殘留在這片土地上,因此大多數人對日本人深惡痛絕。在大家看來,這個落魄的鬼子完全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但孫邦俊卻心中不忍。他無法將往日的仇恨與一個聾啞的乞丐聯繫在一起,在他的眼中,這只是一個悽慘落魄的可憐之人。中國農民的質樸和善良讓他無法對這樣的人置之不理,糾結一番之後,他還是將這個乞丐帶回了家中。
此時的孫邦俊年逾50,但子女尚處幼年。面對丈夫帶回一個負傷在身且衣著破爛的日本兵,起初妻子並不同意。面對妻子的反對,孫邦俊苦苦哀求:
「留下他吧。不然,他就要餓死了。」
善良的妻子最終也同意了,她也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死去。
從此以後,孫家人便開始了與一個聾啞日本人在一起的生活,但也並不是十分美好的生活。
等待著他們的,是重重的困難。
孫邦俊收留一個日本人的消息很快在村裡傳開了。許多被戰爭奪去親人的村民十分激動,他們聚集到了孫邦俊家門口,質問他為什麼要照顧一個鬼子,更有人憤怒地砸門並揚言要將其殺死。
「壞的都是那些日本長官,他們這些小兵也是背井離鄉來的,也很命苦的。」
面對群情激奮的鄉親,孫邦俊苦苦相勸,最終還是說服他們離開。
孫邦俊的堅持使村民漸漸也默許了這個日本人的存在,天長日久,淳樸的村民們也接納了這個日本人,無論領取救濟糧和還是劃分自留地,他們都會為這個「老日」留一份。由於他失去記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村民們便給他起了一個外號叫做「小野門郎」。
因為頭部受傷,石田幹不好農活,在地裡除草會把苗一同除掉,上山割草餵羊也總是搞錯。但孫家人並沒有因此嫌棄他,依舊將他視作家人看待。
但好景不長,不久後石田得了半身不遂,生活無法自理。孫邦俊夫婦日夜對其照料,同時不惜債臺高築也要四處借錢為他治病。
在孫家人的細心照料下,石田的偏癱居然奇蹟般地康復了, 但孫邦俊也因此欠下了巨款。
到了1950年代,因為石田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無法安排遣送,政府便破例為其上了戶口。當時村長拿來一根樹枝讓石田寫名字,他在地上胡亂劃了一通,眾人看那個字很像「李」字,便給他取了一個中文名字叫做「李同」。
三年困難時期,吃飯成了大難題。即便如此孫家人也沒有捨棄石田,仍舊把手中所剩不多的食物分給他吃。但吃的並不是經常會有,有一次石田餓得受不了,跑到了孫家已經嫁到鄰村的長女孫福芝家中,同樣沒米下鍋的孫福芝只得將粘布鞋用的漿糊熱一熱給他喝了。
那時節,石田一邊靠著孫邦俊的親戚朋友的相助,一邊挖野菜摘野果,總算是活了下來。
但苦難仍舊沒有結束。
60年代後期,動亂到來。因為家中收養了日本人,孫家以「裡通外國」的罪名遭到了批判。孫邦俊的兒子孫保傑本來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南召師專,卻因為家庭關係被取消了資格。
更因為這個原因,到了適婚年齡後,孫保傑遲遲找不到對象,最終還是姑娘王成香不顧勸阻以身相許,這才讓他得以成家。
1962年,孫邦俊患上了不治之症,臨終前他囑咐兒子一定要照顧好日本叔叔,將來如果有機會的話,要幫助他尋找家人。
多年來的相處讓孫保傑也與石田產生了感情,照顧他自然不在話下,但要幫他尋找家人又談何容易?
1972年,事情迎來了轉機。這一年中日邦交正常化,之後兩國之間的交流日益頻繁。孫保傑將家中的事情交給妻兒,將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到為石田尋親的事情上。
他多次給當地政府和紅十字會、華僑聯合會等組織寫信反映情況,前後寄出的信件有一百多封。
1989年,孫保傑帶著石田來到方城縣,在那裡見到了日本人根本利子。孫家人對一個日本士兵的無私幫助讓根本十分感動,在她的幫助下,這件事迅速傳播到日本,被媒體廣泛報導,同時引起了一個人的注意。
他是石田的昔日戰友,時任日本《經濟新聞速報》的副總編津田康道。津田覺得報導中的那個人很像當年失蹤的戰友石田,於是1992年他親自趕赴南陽,與孫保傑和石田見面。
見面後津田認定他就是自己的戰友石田東四郎,但奇怪的是喊他的名字對方卻沒有任何反應。
認定這是自己舊友的津田回國找到了石田東四郎的弟弟石田小十郎,但對方堅信自己的兄長已經戰死,並不相信報導中的那個男子與自己有什麼關係。
1993年的春節,在根本利子、津田康道等多人的努力下,石田東四郎的血液樣本被送到日本秋田大學,經過DNA鑑定,確認了孫家收留的日本士兵就是石田小十郎的哥哥石田東四郎。
得知這一消息後,孫保傑激動地流下了眼淚。
1993年5月7日,一封來自日本的信來到了孫保傑的家中。
尊敬的孫保傑先生……您的家族三代人,即使自身蒙難,仍然堅持貫徹人道主義四十年,對石田東四郎進行了無私的幫助,對此不勝感激之至。幸遇您的家族,家兄才能有此九死一生,如若不然,恐怕此刻他早已不在人間。我謹代表石田家族,對您和您的家族致以誠摯的謝意……
同年6月8日,滯留在中國長達47年石田東四郎帶著歡喜與不舍離開了這片曾遭受到他的傷害,又給予了他救贖的土地,返回了自己的故鄉。
石田回國接受治療後,失憶失語等情況有所好轉。同時日本民間成立了「石田東四郎救援基金會」,在全國範圍內進行募捐,並將募得資金贈與河南省用於建設。石田的家鄉增田町還數次派遣代表團趕赴南陽,並在1994年10月出資600萬日元,在南召縣建立了一個種植草藥、柿子和蘋果的「中日友好太增植物園」。
1998年開始,南陽市也派遣了數批研修生赴日學習,其中孫保傑的兒子孫祿峰在首批赴日的六人之中,並在日本與一名巴西留學生相識,最終喜結連理。
1997年,孫保傑辭世。2006年,石田東四郎因肺炎在秋田縣橫手市內醫院去世,享年97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