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個人回憶到銀幕經典,《音樂之聲》的成功仰仗百老匯與好萊塢的精心加工。時隔半世紀,重新審視影片和現實的微妙差異,人們不得不感嘆「藝術高於生活」。
直到今天,在經典影片《音樂之聲》中飾演女主角的朱莉·安德魯斯,仍然會讓自己的生活習慣與該片主題曲《哆來咪》的歌詞儘量保持一致。比如,沒有果醬配麵包,她就不喝茶(歌詞中提到「茶是搭配果醬麵包的飲料」);每當海關官員、稅務稽查員或警察問她叫什麼,她都會唱著回答「Me」(歌詞中有一句「me是我對自己的稱呼」)。
日前,為紀念這部電影上映50周年,新聞主播黛安·索耶和安德魯斯一同回到《音樂之聲》拍攝地——奧地利薩爾茨堡,探尋影片背後的故事。這部時長一個小時的「音樂之聲特輯」於3月18日在美國廣播公司(ABC)電視臺播出。
1965年3月2日,《音樂之聲》在紐約裡沃利劇院首映。當時,美國經歷著越南戰爭和民權運動的雙重考驗。男女老少湧入影院,從美妙的音樂和動人的劇情中尋找慰藉。
一名越戰老兵說,他第一次看《音樂之聲》,是被妻子拖去的。然後,他自己又看了127次。「我得以到另一個世界度過3小時,那3小時的我是自由的,享受著美好的平靜。」
這部影片對大眾文化的影響延續至今,《雪絨花》、《哆來咪》、《孤獨的牧羊人》等膾炙人口的歌曲都是從此傳唱不息的。如果算上美元的通貨膨脹率,這部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的電影是美國歷史上票房第三高的影片,僅次於《亂世佳人》和《星球大戰》。
人物個性讓步於藝術加工
《音樂之聲》講述了瑪利亞·奧古斯塔到馮·特拉普上校家中給7個孩子當教師,用她的歌唱天分和溫柔性格融化了紀律嚴明的特拉普一家,建立起家庭合唱團的經歷。後來,瑪利亞嫁給了特拉普,全家人為逃避納粹統治,借演出之機離開了奧地利。
影片改編自同名音樂劇,後者則來自瑪利亞·馮·特拉普1949年出版的自傳《特拉普家庭合唱團的故事》。百老匯和好萊塢都對原著進行了改編。比如,影片中7個孩子的名字和年齡與事實有異,而安德魯斯飾演的瑪利亞原本是特拉普家二女兒的導師,並非所有孩子的家庭教師——1926年,時年21歲的瑪利亞·奧古斯塔因為接受過維也納師範學院的培訓,被安排到退役海軍上校特拉普家工作10個月,作為她成為修女前的實習。
美國「歷史」網站稱,現實中的瑪利亞和特拉普上校並非在納粹侵佔奧地利的1938年結婚,而是結合於1927年11月。由於電影的藝術處理,瑪利亞自己的3個孩子也未出鏡。
有趣的是,特拉普家族的子女對這部影片持保留態度,原因之一是,劇中的特拉普上校被塑造成了一個不容易接近的人。事實上,這位老軍人的確曾給孩子們穿上水手服,並用吹哨的每個音階代表一個孩子,但他不曾讓孩子們齊步走或立正。「他是個很溫柔甚至溺愛孩子的爸爸。」美國作家湯姆·聖彼得羅在《經久不衰的電影》一書中寫道。
上校之子約翰內斯告訴英國廣播公司(BBC),他的父親「非常迷人,大度,開朗,而不是音樂劇和電影中的拘謹模樣。母親曾試圖改變電影對父親的描述,但沒有成功」。
不難看出,電影中角色的原型更加立體和複雜。瑪利亞也承認,朱莉·安德魯斯把她演得「太溫柔了」。真正的瑪利亞是個控制欲很強的人,《音樂之聲》導演羅伯特·懷斯曾回絕了請瑪利亞擔任顧問的提議,稱:「她太專橫,我不喜歡這一點。」
特拉普家的二女兒也表示,繼母「脾氣糟糕,變化很快,你都不知道什麼刺激了她。我們將這視為過境的暴風雨,因為下一分鐘她又和顏悅色了」。
按照聖彼得羅的分析,瑪利亞的性格與她的成長環境有關。她10歲時父母雙亡,和一個有暴力傾向的叔叔住在一起。為了人身安全,她躲進了修道院。直到結識了特拉普一家,她心中的寒冰才逐漸消解,進而留下來並加入了這個家庭。
瑪利亞還在自傳中披露,她與上校並非深愛彼此。結婚那天,她一直在生悶氣,因為她本來想當修女。「我喜歡他,但不愛他。我愛孩子們。可以說,我是嫁給了孩子們。」
主角們原本是為生計歌唱
上世紀30年代,特拉普一家經歷了大蕭條,銀行存款在一夜間蒸發。大人和孩子不得不想方設法掙錢餬口。神父弗朗茲·瓦茨那聽過他們的演唱,認可這一家人的音樂才能,遂指導他們成為專業合唱團。換言之,瓦茨那才是特拉普一家登上舞臺的推動者。但電影編劇認為,這位神父的存在會削弱女主角瑪利亞的重要性,於是,瓦茨那在電影中消失了。
1999年,特拉普家的二女兒在接受《名利場》雜誌採訪時透露,繼母瑪利亞到來前,他們的生活就充滿音樂。他們的生母熱愛歌唱和樂器,先後教給孩子們100多首歌曲。
賺錢,是「特拉普家庭合唱團」最根本的存在理由,「我們不會像電影中那樣,在野外跑跳唱歌。我們的生活很艱苦。」瑪利亞親生的女兒羅斯瑪麗說。羅斯瑪麗有舞臺恐懼症,不喜歡母親強加給她的安排,以至於在40歲前多次精神崩潰。然而,即便對母親心有芥蒂,瑪利亞於1987年過世前,一直是羅斯瑪麗在照顧她。
影片中對一家人翻山越嶺逃到瑞士的描述同樣屬於藝術加工。事實上,他們先是乘火車到了義大利,隨後去了美國。1942年,特拉普舉家搬到佛蒙特州,在當地開了一家滑雪旅館。這家旅館今天仍在營業,負責人就是約翰尼斯。
特拉普一家將他們的故事賣給百老匯和好萊塢,作為回報,電影和音樂劇每賺1萬美元,他們就能抽取375美元紅利。至今,《音樂之聲》每年仍為他們帶來10萬美元左右的收入。
新一代的特拉普合唱團如今仍在歌唱。他們是家族的第四代,最初是為了讓臥病在床的祖父沃納·馮·特拉普開心。2007年沃納去世後,他們繼續表演,並開始在各地巡演。
片場內外,古怪插曲不斷
音樂劇版《音樂之聲》於1959年在百老匯上演時,媒體評價不算太高。《紐約先驅論壇報》的沃爾特·克爾認為,「愛唱歌的修女變身躲避納粹的保姆」的故事,「無論情節還是歌曲都太甜了」。該劇出自黃金搭檔羅傑斯和漢默斯坦之手,但克爾指出,兩人在1945年的《旋轉木馬》中抨擊了家庭暴力,1949年的《南太平洋》則直指種族主義。相比之下,《音樂之聲》簡直是「嚴重的倒退」。好在,這部音樂劇在市民中口碑不錯,並屢屢斬獲大獎。
電影版則基於音樂劇做出了進一步修改。影片最初定名「麥片之聲」——劇本裡原先有這樣的情節:特拉普一家穿著統一的服裝,打理他們賴以謀生的麥片生意。由於派拉蒙公司高層的介入,劇本後來經過多次改寫,片名也從「蘑菇之聲」,到「棒槌之聲」;故事發生的地點一度被設定在一個陽光燦爛的小島上,片名也一度變成「馬斯蒂克島之聲」。如此推倒重來很多遍後,編劇歐內斯特·萊曼終於一錘定音,敲定了「音樂之聲」這個名字。
英國《每日電訊》報稱,拍攝期間,安德魯斯對待小演員就像劇中的瑪利亞一樣親切,而扮演特拉普上校的克里斯多福·普盧默玩世不恭,缺乏耐心,酒不離手,胡吃海塞到穿不進戲服,還故意將《雪絨花》的歌詞從「永遠保佑我的故鄉」改成「永遠保佑我的薪水簿」。他一直瞧不起這部影片,甚至稱其為「粘液之聲」(The Sound of Mucus)。
更麻煩的是,普盧默聲稱,孩子們一唱歌,他就反胃。這讓拍攝《哆來咪》的過程變得極其困難。仔細觀看,觀眾或許會注意到,影片中,普盧默左手邊藏著一個供他嘔吐的塑料桶。
英國《快報》稱,1964年5月,瑪利亞到《音樂之聲》片場探班,竟被普盧默迷住了,「你比我真正的丈夫更帥氣。吼,吼,吼!」她大聲嚷道。普盧默則覺得瑪利亞「豐滿、專橫」。幾年後,兩人再度相遇,瑪利亞高喊著「我丈夫!我丈夫!」,衝上前與普盧默相擁。
對參演的小演員們來說,《音樂之聲》是他們演藝生涯的巔峰。他們始終保持著聯繫,情同手足。2010年,脫口秀女王奧普拉·溫弗瑞曾安排他們重聚。如今,他們的職業是軟體工程師、癌症募款專員、雪梨歌劇院藝術總監、室內設計師、攝影師、藝術家和花店店主。
作為「美國電影」大獲成功
「就是在這張長凳上,一位82歲的老太太摔倒了。」導遊彼得指著薩爾茨堡郊區海爾布倫宮的玻璃屋說,「她邊唱《16歲快要17歲》邊跳舞,然後就摔了出去。」
這棟建築物正是《音樂之聲》的外景地之一。「那位老婦是該片的鐵桿粉絲,忍不住翩翩起舞。」
很多遊客到了薩爾茨堡,首先想到的就是《音樂之聲》。據估計,全球至少10億人看過這部影片,但在當地,《音樂之聲》沒有光環。
「電影從沒在這裡放映過,」彼得聳聳肩,「我們是通過書本了解到這個故事的。」
50年前,薩爾茨堡本地人喬治·斯坦尼茨在劇組擔任導演助理。這個年輕人的工作包括指揮群眾演員合唱《雪絨花》。「我告訴導演羅伯特·懷斯,我們必須先教大家學會這首歌。對方非常驚訝:『這不是一首奧地利歌曲嗎?這不是你們的國歌嗎?』」斯坦尼茨告訴BBC,「我對他說,『不是,它是羅傑斯和漢默斯坦創作的。』」
每當在拍攝《哆來咪》的花園漫步,斯坦尼茨總會聽到身邊的遊客情不自禁地哼著那首歌的旋律,這讓他有些困惑。「我不明白,為什麼這首歌會如此流行?」
在他和許多奧地利人看來,這部片子更符合美國人的,而非奧地利人的審美。「除了地點,它和奧地利沒什麼關係。在薩爾茨堡,人們知道特拉普一家,也知道電影和他們真實經歷的區別。」《音樂之聲》在全球獲得的成功更是令當地人驚訝,斯坦尼茨說,當初,劇組中的德國和奧地利成員都認為這部片子會遭遇滑鐵盧,「顯然,我們錯了」。
「單純從電影藝術的角度來說,它倒是具備了成功的一切要素——美麗的風光,和睦的家庭和幾個納粹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