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日沉醉於沈從文的湘西世界裡難以自拔,讀他的文字,好似打開了一幅山水長卷。
一葉扁舟在綿延千裡的沅河上前行,河水時而舒緩、時而奔湧,兩岸青山層層疊疊,五彩的花草點綴其間,壯實的水手們一邊划槳撐篙,一邊呼喝高歌,還有吊腳樓上婦人的小調讓人心生蕩漾。
這裡的光色聲影交織在一起,就像極富韻律的一首詩、一幅畫、一支歌,讓人感受到大自然無窮的魅力和生活在這裡的人們勃發的生命力。
沈從文的《湘行散記》,用最質樸的語言編織出最真、最美的湘西世界,讀之令人心神嚮往,也想沿著他的足跡去領略原始、樸野的湘西之美。
沈從文在中國文壇被譽為「鄉土文學之父」,曾兩次被提名諾貝爾文學獎,1988年因突發心臟病溘然長逝,與諾貝爾文學獎失之交臂。
《湘行散記》是他新婚不久,獨自沿著沅水乘船上行,回湘西老家看望生病母親的路途中所作。懷著對妻子的思戀和對闊別15年家鄉的深情,心中滿溢的情懷訴諸筆端,才有了這部經典之作。
鮮活而富有野趣的文字來源於湘西生活
沈從文曾說過:「我的文字風格,假若還有些值得注意處,那隻因為記得水上人的言語太多了。」
他可謂是一個自然之子,從小野得很,讀私塾時不能忍受那個逼窄的天地,不願意受拘束,常常想方設法逃課去野外遊玩,玩水、捉蚱蜢、抓小鳥,即使下大雨了沒地玩,幫農人幹活也樂此不疲。
而15歲到20歲這段最好的年華,他棄學從軍,也是在沅水河邊度過,聽湯湯水聲、躺在岸邊的泥巴地上看星星,身無分文在岸邊小街上四處遊蕩,這些經歷讓他對當地的野話太熟悉了,這些語言已經融入他的血液裡,寫文章時,在筆端也不知不覺地流淌出來。
而這樣自然的、樸野去雕飾的語言,讓他的文字有了生命、活力和撲面而來的鄉土氣息。
書中的鄉下朋友,看到美景是這樣說的:「這野雜種的景致,簡直是畫。」
這句話簡短、直白,從這樣一個鄉下人口中說出來,一點也不違和。話雖野,卻自然流露出對家鄉山水的熱愛。
行船中激蕩人心的櫓歌是這樣喊的:要來就快來,莫在後面捱;風快發、風快發,吹得滿江起白花,呵~。
水手不高興了除了罵野話以外,是這樣唱的:「過了一天又一天,心中好似滾油煎。」
水手們的歌聲都是大白話,卻極富韻律感,唱出了他們每日與水搏命的勇氣和生活的艱難,讓讀者的情緒也隨之跌宕起伏。
這些源於鄉土生活的野話,在那樣的景物中,是如此的貼切,如此的富有生命力,與自然如此的和諧、統一。
情景交融,質樸卻充滿詩意的語言
作者對久別故土的鄉情、對新婚妻子的依戀不舍之情、對兩岸鄉親自然健康的生活方式的讚賞之情以及對其生活艱辛的悲憫之情,都融入他質樸的語言中,帶給我們充滿詩意的、美的享受。
「你瞧,這小船多好!你聽,水聲多幽雅!你聽,船那麼軋軋響著,它在說話。」
你看,這句描寫小船流水的語句,沒有一個高深的字眼,卻如此靈動,讓人身臨其境,耳邊仿佛回想著那軋軋地船聲。
「山頭一抹淡淡的午後陽光感動我,水底各色圓如棋子的石頭也感動我。我心中似乎毫無渣滓,透明燭照,對萬匯百物,對拉船人與小小船隻,一切都那麼愛著,十分溫暖地愛著!」
就這樣的直抒胸臆,沒有絢麗的文採,也沒有刻意的修辭,卻觸動了我的心弦,讓我的心也跟著柔軟起來。
書中的文字就像湘西的人和景一樣樸實無華卻清新淡遠,充滿美感和詩意。
生動有趣,原汁原味的對話刻畫出一個個活靈活現的人物
書中給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那些鮮活的對話, 比如:
「嗨,嗨,你這個騷牯子又來了,什麼風吹來的?妙極了,使人正想死你!」
「什麼話,近來心裡閒得想到北平城老朋友頭上來了嗎?」
「什麼畫, 壁上掛,——當天賭咒,天知道,我正如何念你!」
讀這句時,真的讓人忍俊不禁,一個熱情而油嘴滑舌的人物形象躍然紙上。雖說是渾話野話,卻出口成章、妙趣百生。
只有符合人物個性的語言,描寫人物在特有的一方水土中的一言一行,才會顯得那麼生動、有趣。
書中有趣的對話不只這一段,下面這段對話,也讓人啞然失笑:
「牛寶,牛寶,到哪襄去了?」
「宋宋,宋宋,你喊那樣?早咧。」
「早你的娘!」
牛寶是一個風流多情的水手,和吊腳樓的婦人痴戀纏綿而不斷延誤開船的時間。他和船上另一個不斷催促他啟程的水手宋宋的對話,俚語夾雜,活潑有趣。
一段鄉音,勾勒出了當地人淳樸的生活。生活的趣味,在一聲聲的叫聲裡,讓人記憶深刻。
這就是沈從文筆下的家鄉,也是每個人最難忘的鄉情。
這樣質樸動人的文字貫穿於全書, 可見感人的文字不是修辭和炫技,而是發乎內心的情感的抒發。
從大自然,從生活中,從養育你的一方水土中汲取養分,才能寫出感人至深、有血有肉的文章。
正如沈從文在書中寫道:「他說話全是活的,即便是渾話野話,也莫不各有出處,言之成章。而且妙趣百生,莊諧雜陳。他那言語比喻豐富處,真像是大河流、永無窮盡。」
真實、豐富而生動的語言就來源於生活,來源於鄉土,這就是語言的源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大道至簡,用質樸的語言描畫出的湘西世界才是最真實、最自然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