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中一直流傳著一個家喻戶曉的故事,至今仍然被無數文人墨客描繪出不同的版本。
「皇城中人皆說這世上有三難,這第一難便是『人生難得暮隱一卦,第二難則是『翻卷難得白衫一詞』,而第三難,你可聽說過?」
傍晚,鏡花閣中,一名白衣男子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有些微醉的看著面前的人。
「在下不知。」
面前的男子緊閉雙眼,可憐了那副好面孔 ,卻是個失明的人。
「這第三難,就是『四海難得穆風一畫』,沒想到果真如此,你倒是也不肯賞我幾分薄面,不肯給我這鏡花閣作畫。」
白衫居士那雙極為好看的桃花眼中帶了些醉意。
「在下說過,永不再動筆作畫,白衫居士的盛情在下怕是要推卻了。」
「別急著說話,等他來了,你就會改變主意了。」
「誰?」
「今日就讓我們這皇城三難,好好聚聚。」
十幾年前。
出了皇城一路向東,有一處翠竹林,竹林之中有一間小竹屋,竹屋之中住著的是當時最有名的畫師,據說此人年紀不過二十,並未從過師,卻能將這世間百態全部栩栩如生地繪製在那張雪白一片的宣紙上。
只不過若有人想尋他,他大多是閉門不見的。
此人名為穆風,是目前為止被譽為最年輕的天才的畫師,雖說穆風無論畫什麼都十分逼真,但他最喜歡並且最擅長的就是畫山林之中的鳥獸。
特別是美麗的鳥兒,當時收藏他畫的幾位官員,甚至當時還在位的女帝都對他的作品讚不絕口。
可是明明是這般出類拔萃的他,卻患上了嚴重的眼疾,短時間內無法再看見任何東西了。
就在他倍受打擊的時候,不知是什麼人託人在他門口放了個鳥籠。
在知道那東西居然是一隻鸚鵡的時候,穆風苦笑一聲,遣退了下人。
真是諷刺,不知自己平日裡得罪了什麼人,在自己這麼痛苦時還用一隻一定有著鮮豔羽毛的鳥來折磨自己,時時刻刻提醒自己無法作畫的事實。
就在他苦笑連連的時候,將鳥籠打開 把它放出來時,那鸚鵡卻突然開口說話了。
「公子,為何如此悲傷?」
聲音與其他鸚鵡不同,傳來的是一個少女的聲音,宛如冬天的泉在春天到來時融化,又似溫柔的風輕輕拂過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多麼美麗的聲音。
這聲音一下子點燃了穆風那顆早已經因眼疾而熄滅的心,就算沒有眼睛,他還有耳朵,還有能拿起繪筆的手。
可不久後,穆風的眼疾越發重了,甚至沒辦法再睜開眼睛,再然後,他就失明了。
但他沒有因此而放棄作畫,相反的,失去了視力的他作出的畫比起以前多了一絲耐人尋味。
可那隻鸚鵡雖然不在籠中,卻也不曾跑過。
然而無論他怎樣去畫,都沒辦法將那隻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鸚鵡模仿出的聲音的主人的樣子繪出來。
與其說是繪不出來,不如說怎樣繪他都是不滿意的。
「公子,您為何要皺眉呢?」
「因為在下的拙筆畫不出婉兒美麗的樣子。」
「公子,婉兒並不美麗。」
「在下雖然看不見,但在下覺得婉兒若是女子,定是天下間最美麗的。」
「婉兒若是女子,公子就不會皺眉了嗎?」
穆風沉默,隨即一笑道。
「只是個玩笑罷了。」
自那以後,鸚鵡便消失了。
詩人們往往自行編寫出一個美好的結局,那便是那名叫婉兒的鸚鵡是修煉了千年的妖,終是化成了人形,還治好了穆風的眼疾。
然而鸚鵡到底去了哪,只有穆風自己知道了。
「你的故事早就已經家喻戶曉了,而你當初為了隱瞞那隻鸚鵡的去向,還特意來找了我來為你去寫這種不切實際的東西。所以那隻鳥最後到底怎麼樣了?」
白衫居士把玩著手中的琉璃酒杯,一臉玩味的看著穆風,他和蘇暮隱一樣看不見東西,只不過蘇暮隱雖是看不見,可他作為一流的佔卜師,又是看破了天機的人,又怎會真的看不見東西呢?
然而穆風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只是一如既往的保持著沉默,默不作聲地飲著酒。
如今他已經三十有餘,卻沒有娶妻,身邊連個照顧他的婢女也沒有,幾乎凡事親力親為。
「你不要告訴我,你愛上了那隻鸚鵡模仿的聲音,所以這麼多年不娶妻,也是為了那聲音。」
白衫居士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醉了,說起話來倒也不客氣。
「婉兒她不只是聲音,它離開的那天晚上,出現在我夢裡的時候,我怎麼樣都忘不掉那張臉的。」
似是戳中了穆風的痛處,穆風突然拍桌而起,語氣中也帶了些怒意,隨即他意識到自己太過失態,又只能強壓下怒火,坐了下來。
「說說吧,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掃方才的隨意模樣,白衫居士的臉上也沒有剛才掛著的慵懶笑意,原來他根本不曾醉過。
穆風隨即也沉下臉來,許久,他才開口道。
「它飛走了,我第二日起來的時候,它便消失了,一直沒有回來。」
「鸚鵡又怎能通人性,畜生到底還是畜生,說到底那鸚鵡也不是你養的,所以這麼多年你四處遊歷,就是為了尋它的主人吧。」
「是。」
「為何要尋?」
「當初若不是她將鳥兒送來,我怕是早已經貧窮潦倒,再不能和現在一般站在此處了。」
白衫居士正欲說些什麼,卻見一人緩步走到酒桌前,那人一身黑衣,用金線繡出的花紋在燭光下泛起醒目的光澤。
他的髮絲被上好的白玉玉冠束起,皮膚雪白,薄唇如削,卻不知為何在眼前系了白色的布條。
「他是?」
「大州至今以來第一位也是最後一位皇家佔卜師——蘇暮隱。」
「什麼!」
穆風不可置信的倒吸了一口冷氣,聽著白衫居士的介紹。
這個名字他早有耳聞,幾十年前他被當時的開國皇帝接待,特別允許他成為皇家佔卜師就算他是得道高人,想必也早已經容貌老去,成為一個鶴髮老人。
雖然他看不見東西,聽到他那一點也不踉蹌的腳步聲便也知道他並非老人。
「白衫居士今日怎麼有雅興來找我飲酒。」
蘇暮隱淡淡一笑,拉了把椅子也坐了過來,似乎對這裡並不陌生。
「你的卦從沒算錯過,算命的,你曾說過穆風的眼疾有救,你可莫要讓我失望。」
白衫居士與蘇暮隱早就是老相熟,舉著酒杯朝著蘇暮隱晃了晃。
「自然是有。」
只見蘇暮隱從懷中摸出一物,那東西一身雪白的羽毛,頭頂似是染了鵝黃,綠豆般的眼珠正滴溜溜地轉。
那東西一出來便撲稜著翅膀朝著穆風飛去。
穆風先是一驚,險些栽倒在地,幸好坐在他身邊的白衫居士扶了他一把,在他最穩身形時,那隻雪白的鳥兒突然開口了。
「公子,您為何要皺眉呢?」
那聲音與其他鳥兒的聲音不同,猶如十幾歲的少女,卻讓穆風覺得如雷貫耳。
沉默了許久,穆風的眼角划過一行清淚。
「婉兒,你回來了。」
一個月後,鏡花閣的牆壁上凡是原來掛著畫的地方全部被清理的乾乾淨淨,換上了新的作品。
來往的食客仔細一瞧,頓時大吃一驚,去看那落款竟真的是消失多年的書畫大家穆風所寫。
更是有人出了千金卻也未能求得其中的任何一張。
集市上,一黑一白兩個身影並肩走著,白衫居士停住腳步,拿起攤子上的一個小鳥木雕,一邊端詳,一邊心不在焉的問道。
「所以鸚鵡真正的主人到底是誰啊?」
蘇暮隱看他站住腳步,隨即也停了下來,大約過了半刻鐘的功夫,他才緩緩道。
「出了皇城,一路向東,有片翠竹林,聽說曾經當朝宰相楚家的小姐曾經獨自跑去好幾次,後來為了鞏固楚家的地位,這位小姐被迫嫁給了一位王爺。
那鸚鵡是她的心愛之物,可學人語,又似乎聽得懂幾句人話,倒是有些靈性。」
「那姑娘後來怎麼樣了。」
「她出嫁前三天跪在宰相門前三天,說自己早已有了心怡的男子,但無濟於事。嫁過去不到一年便憂鬱成疾患了重病。沒過多久就去世了。而這鸚鵡留在王府一直無人問起,後來下人們嫌它晦氣,便將它買了,轉了幾手到了我這裡。」
「穆風的眼疾你是如何治好的?」
「心病還須心藥醫。」 白衫居士勾了勾唇角,將一塊碎銀遞給了攤主,未等攤主找錢便是已經拉著蘇暮隱離開了。
鏡花閣的小二將最後一幅畫掛好,摸摸下巴,眼中滿是讚嘆之色。
只見那畫上的鳥兒一身雪白的羽毛,頭頂染了些鵝黃,仔細一瞧,它眼中還有著小小的影子,那是一個身姿婀娜的粉衣少女在翠竹林中巧笑倩兮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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