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夢之所以可能,是因為睡眠時,意識的防衛機制鬆懈。
這個概念來源於弗洛伊德的無意識理論。
弗洛伊德發現,人類有時候會做出不自主的失誤動作,這表示人類的心理有另一股力量在幹擾意識,這股力量是代表本能衝動的無意識。
因為平時被社會化的意識所壓抑。必須等到意識鬆懈時才能展現出來,也就是睡眠的時候,而夢的內容其實就是無意識活動的產物。
01.
在夢裡的感受跟現實裡的感受一樣真實,這是夢境運作的生理機制之一。
科學家發現人在睡覺的時候,在特定周期內,眼球會快速轉動,大腦的運動皮質會變得非常活躍,腦波也會像清醒的時候一樣,這使得夢境跟現實難以二分,因為痛覺是在大腦裡的神經訊號。
這裡是整部片最關鍵的片段,心靈主動地創造「新的詮釋」,被動的感知帶來「新詮釋所帶來的刺激」。
創造於感知是互為因果的夢境運作模式,當Cobb感知到被推進水裡時,無意識便主動創造了噴水的情境,當藥劑師感知到尿意來襲時,無意識便主動製造了一場大雨。
這些夢境都有助於延遲意識回到清醒的狀態,就像是睡眠的守護者,但這只是夢的次要功能。
弗洛伊德認為夢的主要功能在於:滿足被壓抑的心理願望。
Cobb的心理願望是與老婆小孩的團聚。
夢滿足了現實裡無法實現的心願。這個共識被盜夢小組套用地淋漓盡致。
02.
為什麼他們的父子關係那麼重要?
在弗洛伊德的理論中,父母跟子女最初的親子關係會高度影響他們成年後的心理發展,在每一個新生兒產生自我意識之前,心理都處於尚未區分一切的狀態。
在斷奶後,孩子被迫與原本的照顧者分離,而且發現照顧者其實是被另一個人所佔有,這個象徵著家庭權威的佔有者,就是父親。
電影中,Fischer的母親被設定為已死,但是透過母親在生命中的缺席,反而更凸顯了失去照顧者的心理焦慮,留下的只剩父子間的矛盾關係。
弗洛伊德認為要解決這種矛盾的關鍵:在於能否把家長的要求內化為自己的價值觀。
人之所以會產生道德與良知,就是因為內化家長的形象來鞭策自我。
所以要緩解父子的矛盾關係,就要讓自己也變得像父親,也就是Fischer必須繼承父親的商業帝國,但是父親臨終前對Fischer的失望,證明了這段關係以失敗與仇恨告終。
盜夢小組成功的關鍵就是掌握了這點:他們的父子關係比我們想像中還糟,父子關係越糟就越需要宣洩。
宣洩是精神分析的一個專有名稱,指一種精神治療方法,其所欲達到之治療效應為「淨化」。
即致病情感的適當卸載,此種治療得以讓主體喚起、甚至重新經歷創傷事件,並消彌反應掉連結於其上的治病情感。
在我們的人生中引起焦慮的創傷記憶,事實上並不會隨著時間消失,而是被意識壓抑在無意識深處的某個地方,甚至常常會在夢裡重複出現。
真正能夠解除焦慮的方法,是讓主體喚醒,甚至重新經歷創傷事件,只有讓感情得到釋放才能讓心靈重新淨化。
電影裡盜夢小組的工作就如同精神分析師,先理解病患的宣洩需求後再開始對症造夢。
03.
為什麼要轉換夢裡的元素?
弗洛伊德曾說,無意識在造夢的時候,為了躲過意識審查機制,會透過夢的工作程序,把真正的心理願望包裝起來,最後變成我們醒來後所記得的內容。
所以盜夢小組的轉換其實就是執行夢的工作,我們在夢裡常常會看見不通人事時地物混亂交錯的情景,這是因為無意識在造夢的時候,會把多個元素綜合為單一元素,這叫做凝縮作用。
像是Cobb跟梅爾在Limbo裡所建造的世界,就是一個兩人回憶的大雜燴。
我們在做夢的時候,無意識不會直接表達我們的心理願望,而是裝換成其他意象來躲過無意識審查。
這就像是在電影裡的三層夢境中,第一層的核心是綁架Fischer取得保險箱密碼,第二層夢的核心是破壞Fischer對叔叔的信任,第三層夢境的核心是修復Fischer爸爸的關係.
但這些都不是這三層夢真正要表達,背後的真正目的是植入商業策略,只是為了躲過Fischer的審查而轉換成情感元素。
這就是移置作用。
但只靠凝縮跟移置並沒辦法達成任務。
無意識在造夢時還會把抽象的情感視覺化,視覺化的材料主要來自白天清醒時的視覺影像,還有童年時期的重要回憶,盜夢小組就是一邊「感知」Fischer的童年回憶,一邊藉此「創造」下一層夢境的劇本。
並且把父子的感情用視覺化的紙風車作為象徵,最終達到精神宣洩與商業植入的雙重目的。
雖然我們在電影裡看到的是四層夢境。但是Fischer醒來後只會認為這是一場夢,因為人在剛醒來的那段期間,我們的意識會努力連貫整晚所做的夢,經過這種潤飾作用後,Fischer便會產生我爸不希望我成為他的意念,夢的工作與植入任務也就大功告成。
04.
主角有沒有回到現實?
有些人認為:Cobb最終回到了現實,戒指才是判斷他在夢裡夢外的標準。真實世界的小孩也跟夢裡看見的不同。
有些人認為,整部電影都只是Cobb的一場夢,因為整部電影包含太多不合理的情節。
如果是佛洛伊德,會怎麼看這個結局?
電影裡設定了一個區分現實與夢境的道具:圖騰。
雖然盜夢小組的成員都有自己的圖騰,但在電影中他們卻根本沒使用過,因為圖騰是設計給害怕混淆夢境與現實的人,也就是主角Cobb。
Ariadne曾經進去Cobb的夢境裡,發現Cobb在夢境裡建造了一座回憶電梯。電梯的最上層是他與老婆孩子的共同回憶,最下層則是老婆在結婚紀念日自殺的創傷記憶。
在這裡,樓層的相對位置不就跟心靈的無意識結構一樣嗎。越壓抑的記憶被藏在無意識的越深處,整座電梯的樓層就像是Cobb的心靈結構。
在《盜夢偵探》裡,男主角最壓抑的記憶,同樣是通過心靈深處的電梯意象,在夢境中全部釋放。
在《驚魂記》裡,男主角無意識裡最壓抑的東西,則被深藏在家中不為人知的地窖裡,一具母親的屍體。
而在《盜夢空間》裡,Cobb的心靈深處創傷記憶則是妻子的死亡,如果說,做夢是為了實現被壓抑的心理願望,那Cobb為什麼要製造會喚起創傷經驗的夢呢?
弗洛伊德晚年發現,許多曾經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老兵,會不斷地在夢裡重演過去痛苦的戰爭經驗。這種強迫性的回歸會讓自己再一次面對創傷情境,也就有機會控制,挽回,甚至彌補過去犯下的錯誤。
所以Cobb每天晚上在夢裡與梅爾相遇,其實是Cobb對自我的一種心理補償,因為在夢裡,他們永遠在一起。
為什麼Cobb不願意接受梅爾已經死去的事實?
精神分析學者發現,當孩童斷奶後,必須被迫接受自我與母親分裂的事實。
為了延遲接受這個事實,孩童會去尋找一個可以可以控制的對象,讓它成為自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些兒時物件就成了一種從與「母親相融」過渡到「與母親相離」的客體。
相似的心理機制同樣發生在Cobb的身上。
弗洛伊德認為,人類的心靈在面對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被閹割掉時,會在創傷發生的前一刻印象裡,找尋某個象徵作為戀物,藉此創造一段與心理的距離,這段距離能讓人能夠在理性上接受但感性上否認失去對象的事實。
而Cobb的戀物就是梅爾自殺前一刻遺留下來陀螺。
因為它保存了兩人的所有關係,並且終止於這段關係結束的前一刻。
所以陀螺的真正作用根本不是區分夢境與真實,而是延遲真實。
當陀螺繼續轉動,我便清楚自己處於還有梅爾存在的世界,當陀螺不再轉動,我便延遲接受這個沒有梅爾的世界。
延遲真實讓Cobb不用直接面對植入老婆而產生的愧疚感,所以想要回到真實,不是繼續崇拜由愧疚所構成的戀物,而是面對並且克服這種愧疚的來源。
在電影的最後一幕,Cobb再次啟動了這個延遲真實的心理機制,但是下一秒,這個心理機制動搖了,他脫離了由創傷與愧疚所構成的戀物。直到這一刻,梅爾才算真正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