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隨是著名韻文、散文作家,書法家和美學家。顧隨桃李滿天下,葉嘉瑩、周汝昌、史樹青等都是他的學生。 周汝昌評價他:「一位正直的詩人,而同時又是一位深邃的學者,一位極出色的大師級的哲人巨匠。」1897年2月13日,顧隨誕生。
顧隨,1897年(清光緒二十三年)2月13日出生,河北省清河縣人。
顧隨5歲時入家塾,9歲入廣平府中學堂,18歲考上北京大學國文系。後在校長的建議下,改學西洋文學。
1920年,顧隨畢業。先後在天津女子師範學院、燕京大學、北京師範大學等學校執教,教授英文和國文。
新中國成立後,顧隨精神空前煥發,工作熱情十分高漲,但健康狀況卻日漸不支。1960年9月6日,顧隨病逝於天津住所。
執教四十多年,顧隨桃李滿天下,很多弟子是享譽海內外的專家學者,包括葉嘉瑩、周汝昌、史樹青、郭預衡等。
▲1942年,大學二年級的葉嘉瑩遇到了人生中對她影響最大的一位老師,他就是顧隨。葉嘉瑩離開北平時,顧隨作七律一首相贈:「廿載上堂如夢囈,幾人傳法現優曇。分明已見鵬起北,衰朽敢言吾道南。」
△葉嘉瑩(二排右一)與顧隨先生(前排)
1997年,葉嘉瑩以老師晚年名號「駝庵」,在南開大學設立了「葉氏駝庵獎學金」。而恩師送她的那首七言律詩的複印件,也作為獎品之一,頒贈給獲獎的學生。
先生對於詩歌具有極敏銳之感受與極深刻之理解,更加之先生又兼有中國古典與西方文學兩方面之學識及修養,所以先生之講課往往旁徵博引,興會淋漓,觸緒發揮,皆具妙義,可以予聽者極深之感受與啟迪。我自己雖自幼即在家中誦讀古典詩歌,然而卻從來未曾聆聽過像先生這樣生動而深入的講解,因此自上過先生之課以後,恍如一隻被困在暗室之內的飛蠅,驀見門窗之開啟,始脫然得睹明朗之天光,辨萬物之形態。
——《紀念我的老師清河顧隨羨季先生》
▲紅學泰鬥周汝昌也是顧隨的弟子。兩人曾在二十年間通過書信進行交流,後百餘封書信集結出版為《顧隨致周汝昌書》一書。
△顧隨手書《致周汝昌》
顧先生的字,得此數家大師之營養,「字向紙上皆軒昂」(杜少陵句,此借用),絕不「躺」在紙面上。他筆筆鼓立,筆筆到位,筆筆飛動,絕無一絲一毫的松、塌、蔫、浮、滑、走、敗。其神完氣足,精彩百出,令人嘆為罕覯。
自唐中葉以後,未見有書到此境者——我如此說,會招致疑惑,以為我是師生之契,有意張皇……我自問我們是論道論藝,並無「人情世故」羼擾的餘地。
——《顧隨先生的書法》
文學是人生的反映
作者/顧隨
人無自己不能成為生活,但不能只知自己。
是人生的反映,吾人乃為人生而藝術。若僅為文學而文學,則力量薄弱。凡藝術作品中皆有作者之生命與精神,否則不能成功。古人創作時將生命精神注入,蓋作品及作者之表現。
中國後世少偉大作品便因小我色彩過重,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一個詩人,特別是一個偉大天才的詩人,應有聖佛不渡眾生誓不成佛、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之精神。出發點是小我、小己,而發展到最高便是替各民族全人類說話了。正如王國維在《人間詞話》所說:有釋迦基督擔荷人類罪惡之意。固然人無自己不能成為生活,但不能只知自己,至少要為大眾、為人類,甚至只為一個人也好。
要準備為別人犧牲自己,這才是偉大的詩人。
在戀愛的時候最詩味,三百篇、《離騷》以及西洋聖經雅歌、希臘的古詩直到現在,對戀愛還在讚美、實行。何以戀愛在古今中外的詩中佔此大部分?便因戀愛是不自私的,自私的人沒有戀愛,有的只是獸性的衝動。何以說戀愛不自私?便因在戀愛時都有為對方犧牲自己的準備。戀愛是犧牲自己為了保全別人。故戀愛是給予而非取得,是義務不是權利。戀愛如此,整個人生亦然。要準備為別人犧牲自己,這才是偉大的詩人。
詩根本不是教訓人的,只是在感動人。《花間集》有句:
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顧敻)
實則換他心為我心,換天下心為我心始可。人我之間常人只知有我不知有人,物我之間只知有物忘記有我,皆不能「推」。孔子所謂仁,即素所謂「推」,道理意思不足以徵服人。
能認識自己,才能認識人生。
文學創作皆是心的探討。吾國多隻注意事情的演進而不注意辦事之人心的探討,故沒有心的表演。其次,中國文學中缺少生的色彩。生可分為生命和生活二者,缺少活的表現、力的表現。如何始能有心的探討、生的色彩?此則需要有物的認識。既曰心的探討,豈非自心?既曰力的表現,豈非自力?既為自心自力,如何是物?此處最好利用佛家語即心即物。自己分析自己探討自己的心時,則心遍成為物,即今所謂對象。天下沒有不知道自己怎樣活著而能知道別人怎樣活著的人,不知自心何以能知人心?能認識自己,才能認識人生。老杜的詩是有我,然不是小我,不專指自己,自我擴大,故謂之大我。
詩之好,在於有力。
之好,在於有力。有力,然,一、不可勉強,勉強便成叫囂,不勉強即非外來的;二、不計較。不勉強不是沒力,不計較不是糊塗。一般人享權利唯恐其不多,盡義務唯恐其不少。所謂不計較不是胡來,只是不計算權利義務。栽樹的人不是乘涼的人,但栽樹的人不計較這些,是傻,但是偉大。有力而不勉強不計較,這樣不但是自我擴大,而且是自我消滅。文人是自我中心,由自我中心至自我擴大至自我消滅,這就是美,這就是詩。否則,但寫風花雪月美麗字眼,仍不是詩。
凡詩可以代表一詩人整個人格者,始可稱之為代表作。詩所表現是整個人格的活動。
自我中心的路徑有:一、吸納的,二、放射的。吸納靜;放射動。
一個人的詩也有時是吸納,有時是放射。王摩詰五律《秋夜獨坐》是吸納的:
獨坐悲雙鬢,空堂欲二更。
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
白髮終難變,黃金不可成。
欲知除老病,唯有學無生。
詩是向內的,老杜沒這種感覺。王維的《觀獵》像老杜,是向外的,好。
風勁角弓鳴,將軍獵渭城。
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
忽過新豐市,還歸細柳營。
回看射鵰處,千裡暮雲平。
豈止不弱,壯極了。天日晴和打獵沒勁,看花遊山倒好。鷹馬弓箭,有風才好。此詩橫得像老杜,但老杜的音節不能像摩詰這麼調和,老杜有時生硬。老杜寫得了這麼橫,沒這麼調和;別人能寫得調和,寫不了這麼橫。老杜詩偏於放射,義山學杜最有功夫,但絕不相同者,杜的自我中心是放射的,動的,壯美;義山的自我中心是吸納的,靜的,優美。
南歌子
倦續黃粱夢,閒傾碧玉杯。醒來還是舊情懷。愛看斜陽沈在碧山隈。
浪軟溫柔海,燈明上下街。中原卻被夜深埋。那更秋風秋雨逐人來。
浣溪沙·詠馬纓花
一縷紅絲一縷情。開時無力墜無聲。如煙如夢不分明。
雨雨風風嫌寂寞,絲絲縷縷怨飄零。向人終覺太盈盈。
行香子
不作超人。莫怕沈淪。一杯杯、酸酒沾唇。讀書自苦,賣賦猶貧。又者般瘋,者般傻,者般渾。
莫漫殷勤,徒事紛紜。浪年華、斷送閒身。倚闌強笑。回首酸辛。算十年風,十年雨,十年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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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監製/楊繼紅 主編/王興棟 編輯/孫毛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