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歲的周尚良是都江堰市綠地土橋小學四年級1班的班主任，每天圍著班裡的37個孩子打轉。如果一切順利，兩年後，他將送走最後一屆畢業班學生，退休養老，圓滿結束40年的教師生涯。
然而，就在上周，一封投到市長信箱的意見信打破了他平靜的生活。有家長反映，周尚良擔任班主任後，「兩年多的時間，整體班級的成績均有不同程度的下降」。在這封言辭激烈的信中，家長揪心地給出孩子成績下降的原因——班主任是體育老師，並表達了家長的意願：「我們一致希望能由主科老師擔任班主任！」
「體育老師怎麼就不能當班主任了？我沒比主科老師少操一點心！」6月14日，成都商報記者在土橋小學校見到周尚良，問及家長的投訴，他無奈地擺擺手，有些低落……
體育老師當班主任 家長們擔心 給市長信箱寫信
事實上，體育老師適不適合當班主任，這個針對周尚良的質疑自2014年起就沒有停息過。兩年前，原本擔任班主任的語文老師小吳因病辭去教職，二年級1班一盤散沙。周尚良臨時接到學校安排，在扛起兩個年級4個班體育教學任務的同時，擔任二年級1班的班主任。
下午4時後，土橋小學校門口漸漸聚滿來接學生的家長，相熟的家長三五成群聊著孩子和學校的小事。王女士記得，兩年前，每到接娃的時候，梧桐樹下二年級1班的家長尤其多，聚在一起討論孩子班上新來的班主任。
「大家都是從小學過來的，有幾個班主任是體育老師擔任的？簡直聞所未聞！」王女士說，在家長印象裡，體育老師都是帶著娃娃耍的，哪會用心來抓學習成績？何況一周3節體育課的相處，老師與學生的交流時間遠遠不夠。意見信也將火力集中在這一點上：「小學期間語文數學課是最多的，這意味著這兩科的老師和學生的接觸也是最多的，也是最了解孩子的，包括習慣、性格、學習表現。」
家長的私下議論並沒有反映到學校，家長原以為的「臨時決定」變成「固定班底」，這位「臨時班主任」在崗位上一做就是兩年。
隨著班上孩子漸漸長大，新班主任在工作上愈加嫻熟，家長們的質疑聲音不再刺耳，對周尚良的評價也客觀很多——「周老師還是很負責的，對娃娃生活上管得嚴。」
但家長對體育老師身份的擔憂沒有減弱，反而因成績下降愈演愈烈，在孩子即將升入高年級的關鍵時刻，一封寫給市長信箱的意見信像一個炸彈，炸翻了家長圈。
家長
為何質疑班主任
▲不會用QQ溝通
▲與學生相處時間少
▲班上成績表現不佳
意見信中寫道，上任班主任小吳曾開通了一個家長QQ群，經常和家長在群裡溝通孩子的學習和平時表現問題。自從小吳老師休病假後，QQ群「完全沒有用上」，「再沒有起到學校和家長的溝通作用」。
家長吳先生向成都商報記者證實了這一現象。他告訴記者，群裡很少有動靜，周老師也在群裡，但沒見過他發言，反而是比較年輕的語文老師經常在群裡說說作業、聊聊學生，讓他很放心。家長梁女士也說，她雖然加了周老師的微信，但從來沒有用微信溝通過：「生病請假打電話就說了，有時候來接娃娃，班主任領著出來，也面對面地交流過娃娃平時的表現。」
不親自接娃的家長，只能在家長會上收到一點班主任對學生的建議。多位家長表示，往年班上一年開兩次家長會，今年一次還沒有開過。
相比於溝通，家長們顯然對學習成績更在意，1班的不佳表現讓家長大為惱火。一些家長認為，班主任周老師作為體育老師，與學生相處的時間實在太少，對學生的學習情況無法隨時跟蹤；並且由於主科老師沒有班主任的威嚴，「鎮不住場」，學生沒有壓力，「期末考試馬上要來了，我看娃娃成天仍然是松松垮垮的。」
「1班成績的確比不過2班。」這幾乎成了1班家長們的口頭禪，連學生也清楚地意識到這種差別。「數學成績是差不多的，2班語文成績更好，因為他們班主任是語文老師，我們班還有幾個同學不會寫作文。」學生婷婷說完，停頓一下又補充道：「但我還是喜歡周老師，不希望換班主任。」
班主任
為何感到很委屈
▲從教38年有經驗
▲獲評「優秀班主任」
▲「該抓的我都沒放」
「出來了……」一聲信號，散坐在四周的家長紛紛往校門前湊。閘機內，四年級1班的學生列成2隊，正向校門走來。陪在一旁步伐緩慢的中年男人，正是班主任周尚良。
與其他班級一鬨而散的情形不一樣，1班的娃娃都要由家長領到班主任跟前「刷臉」才允許離開。緊抓安全，這似乎是周尚良當班主任的獨特風格。除了每周12節體育課，剩餘時間裡，1班的教室是他最常出現的場所。為了守早讀，他每天清早就趕到學校，中午與學生一起在食堂吃飯，傍晚要目送最後一名學生被家長安全接走。在學生曉萍的記憶裡，周老師為了找到一名不回家的男同學，曾經在校園裡找了3個小時。
所以，當家長質疑他做班主任的能力時，周尚良感到十分委屈。他指著張貼欄上的光榮榜，激動地陳述自己在班主任崗位上取得的成果：「學校的流動紅旗我們班得的次數最多，能說這個班不好嗎？我是學校評的『奉獻模範』『優秀班主任』，能說我不會當班主任嗎？」
在周尚良看來，班主任這一崗位從來都不是新鮮的挑戰。自1978年參加工作、以民辦教師身份進入土橋小學教書以來，周尚良不僅教過語文、數學等主科，也長年擔任班主任。直到1999年轉崗專職體育老師，才告別20餘年的班主任生涯。要說當班主任的經驗，他很有底氣。
要說體育老師不抓成績，他更是不同意：「每次班隊活動我都在給他們講，要好好學習，要聽科任老師的話，該抓的我都沒放。」
四年級1班的黑板上用粉筆劃出了一塊區域，每天科任老師布置的作業都在上面清清楚楚寫著，放學前，周尚良要對著黑板重複一遍每天的作業，隔天再對照著抽查。
只是QQ和微信，周尚良坦承，確實因為上了年紀，對新鮮事物的接受能力有限。雖然用著智慧型手機，但他對它的功能卻了解不多，查找電話號碼時，只會一個接一個名字地往下翻找。
體育老師
究竟能不能當班主任
「體育老師為什麼不能當班主任？哪條教育法規明令禁止過？選擇周老師，是學校綜合考量的結果，對學校、對家長、對學生都是負責的。」——都江堰市綠地土橋小學校長鄒斌
「教什麼學科與是否當得好班主任沒有核心關聯，班主任待人接物傳遞的耐心、細心和責任心，對學生的影響比單純的分數更為長遠。」——草堂小學西區校長付錦
校長力挺班主任：
周老師經驗豐富責任心強 是學校綜合考量結果
意見信到達市長信箱後，都江堰市教育局要求土橋小學對此情況作出調查。成都商報記者採訪校長鄒斌時，他剛向上級提交情況說明。對於周尚良老師面臨的質疑，鄒斌忿忿不平：「體育老師為什麼不能當班主任？哪條教育法規明令禁止過？選擇周老師，是學校綜合考量的結果，對學校、對家長、對學生都是負責的。」
「能力為上」，鄒斌不斷重複當初遴選的原則，考慮到周尚良經驗豐富、責任心強，這幾乎是最佳選擇。不過，隨後他也透露，鄉鎮學校存在嚴重的教師缺編現象，只有12個教學班的土橋小學，教師資源有缺口。
學校循例找到周尚良談話時，鄒斌的心情比當事人周老師還要沉重。他說，周老師老老實實、坦坦蕩蕩，在基層工作一輩子，臨退休要求被撤換，讓老教師委屈，也讓年輕教師心寒。
「學校和班主任沒有任何過錯！」即使關於四年級1班語文成績下降的聲音層出不窮，鄒斌認為，這不是周尚良帶來的直接結果。
四年級1班原班主任小吳病退後，換的不只是班主任，還有「走馬燈」一樣的語文老師。兩年的時間，這個班一共迎來了3位語文老師，幹得久的不到1年，幹得短的只有幾個月。說起輪番換的語文老師，家長王女士也記不清都有誰，都教了什麼：「好像有張老師、王老師、周老師，這個教造句，那個教寫作文，娃娃也記不住。最近新來的倒還可以，成績在往上走，以往期末考試語文最高分才80多分，現在有90多分的了。」
投訴風波之後，周尚良依然擔任四年級1班的班主任。在接受上級談話時，他跟平時一樣寡言，沒有辯白、沒有推脫。學校要求他多與家長溝通，儘量學QQ、微信的用法，他默默點頭。
草堂小學西區校長付錦：
教什麼學科 與是否當得好班主任 沒有核心關聯
體育老師當班主任在鄉鎮學校是「吃螃蟹」之舉，在成都的重點小學，卻不稀奇。
「我們學校就有當班主任的體育老師，當得很好，家長學生都很喜歡。」草堂小學西區校長付錦在接受採訪時表示，如果因此投訴老師，那是家長的觀念陳舊，有偏見。「分數不是全部，尤其在小學階段，價值觀的塑造更為重要。」她認為，教什麼學科與是否當得好班主任沒有核心關聯，班主任待人接物傳遞的耐心、細心和責任心，對學生的影響比單純的分數更為長遠。
這種嘗試也得到了市教科院基礎教育研究所副所長劉敏的贊同。她提到，成都市教育局曾做過班主任專業化建設工程，在城區學校試點副科老師擔任班主任的工作，體育老師也是一大群體。
成都商報記者 鍾茜妮